一
“麥黃收割!麥黃收割!······”
天剛蒙眼兒,東南天際那顆啟明星還亮閃閃在南山尖上。一對呱呱咕翹著尾巴在喬家小院裏的老榆樹上一個勁兒地叫。
新疆的節令跟口內不一樣,江南江北小滿吃半枯,不到芒種,麥子就全黃了。常說鄉間四月無閑人,四月閑人不是人。可在新疆,小暑大暑,麥子還嫩青。也應了詩裏寫的:
人間四月芳菲盡,
山裏桃花始盛開。
二
今天好大的霧!
慢慢地,曙光茫茫。
整個馬勺子莊和莊外的林帶、戈壁、天山,處處都寂靜無聲,隻聽得睡意朦朧的樹木上的露珠,噠!噠!打在葵花和南瓜那寬大的葉麵上。
不知誰家的公雞,脆脆地拉了個長鳴,“喔!喔!喔——!”全莊的公雞也長一聲,短一聲地跟著叫了起來,此起彼伏,一呼百應。
濃霧越來越沉。
整個馬勺子莊像裝在牛奶瓶裏。
晨時霧,晌脫褲!——又是一個大熱天!
中午天上下火,幹活全靠早晚涼。
於是,小院裏開始有了動靜。
“麥黃快割!麥黃快割!”樹上那鳥兒一聽到人得聲響,更是叫得緊。
“吱!”東屋門開開一扇,上麵印著熊貓畫的新竹簾兒,高高地掀起,走出一個人來,兩手提著褲子,對天望望,打了一個嗬欠。雖看不清麵孔,也便知是老喬頭——小院裏的當家人。老伴、兒孫七八口,全在他肩上扛著。大人小孩要吃要穿,而今團場不發薪水,承包了,靠自己苦!當家人能睡覺?睡不著!早起三日一天工呀!
他慌慌地走到院西邊,嘩嘩嘩!響響地撒了泡尿,紮了褲帶,雙手一窩,嗬了一口晦氣。走到驢棚跟前,給小灰驢兒扔了把青草。順手拿起棚邊的小鐵鏟,彎下腰,尋金子一樣,將院場上的雞屎,一堆堆地鏟到糞堆上。天一熱,這些畜生比人起得早。
仿佛在屏息的大地,開始有了一絲絲輕風,輕得猶如嬰兒熟睡的鼻息。
沉重的濃霧,倦倦地開始蠕動。從裂開的縫隙裏,還可看到黑藍黑藍的天空中的殘星。
晨光將要來臨。
天山頂上出現了一片柔和的、淺淡的玫瑰色。
遠處的山,近處的房屋、草垛,都顯出了水墨一般的輪廓。
三
老喬頭咳了一聲,又拿起鋤頭當啷!在水泥地上使力著了一下,像是給屋裏睡覺人發出警鈴。
於是,竹簾裏又走出一個人來。一手扣扣子,一手拿著一條藍花圍裙。
“他爹。”是老喬婆。
“嗯。”
她剛說著話,看一群雞在圍著老頭叫,又折回頭,從屋裏端出一瓢黃黃的苞穀:“咯咯咯·····”一喚,幾十隻雞轟的一下,全飛到她周圍,有的飛到她手上、肩上,氣得她又打又罵,“瘟器!”手裏的瓢狠狠一潑。
遍地都是啄食聲。
老喬婆拍拍瓢,走到老頭跟前:“地裏的苞穀,今天可要鋤了!”
“哪地?”
“十八條。”兩手背到身後,“你沒見人家明富地裏的苞穀?早鋤過了,又上了水,像澆了瀝青,綠得發黑。我家地裏哩,黃黃的筷杆兒粗,根下幾片葉兒點得著火!中午太陽一曬都卷卷的,蔫蔫的。秋天收啥!人家吃飯,我家水還喝不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