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聽了一會,那床上的咯吱聲沒了。接著聽到的,是便新娘嚶嚶的抽泣聲。
聽房的人,他們都是過來人,很有經驗,知道新娘哭,有兩種可能:一是新郎過於蟒撞,新娘護身。第二種可能,新娘不願意,不解帶。
我當時就估計是第二種可能。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母親在廚房裏偷偷跟我大哥要“紅綠布”看。
我大哥不給,臉色沉沉的。說:“沒有!”
我母親不解:“什麼沒有?她娘家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麼?‘紅綠布’都不給他家閨女麼?”
我大哥氣氣地說:“給了。她不肯。”
我一開始擔心的後果,終於出現了。小鳳嫂完全不能接受我大哥,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欺騙。不要說夜裏讓我大哥做了,連碰都不讓他碰一下。身上衣服也不脫,裹得緊緊的,在床上縮成一團。飯也不吃,水也不喝。
按規矩,新娘二朝要出房開臉(由婆婆或嫂子,用粗棉線沾上白粉,交叉地繃在兩隻手的十個指頭上,慢慢地在臉上絞,絞掉新娘臉上的絨毛,留下彎彎的眉葉,叫開臉)。標誌著,開過臉的女子,就再也不是姑娘了。
小風嫂也懂,死活不肯出來做第二次開臉。因為開臉先開襠,她還沒讓男人碰過,還是原來的樣子,當然不願意開臉。
到了第三天,我母親也妥協了,叫小風嫂不開臉,先起來回門去。按風俗,三朝,新郎新娘一定要雙雙回娘家——叫回門。
小鳳嫂睡在床上,誰也不理。
我覺得,這事完全怪我堂叔,是他一手造成的,應該找他去!
“新人進了房,媒人撂過牆。”隻要新娘好好的進了男方家門,媒人的事就算完了,喜酒一喝,喜錢一收,二山請出,後邊什麼事他也不管。
你說這事缺不缺德?用我去將人家無辜的姑娘騙回家,他就啥事也不管了?當然,我父母也有責任,為什麼幾次三番叫我替我大哥去相親娶親呢?都什麼時代了?都實行婚姻自由了,還這麼封建思想?我看小鳳嫂那樣要死不活的樣子,心裏特別氣憤!特別不平!當著眾人,朝我父親大吼了一聲:“都怪你!”
我父親馬上對我眼一瞪,走過來,在我後腦勺使勁打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直往前衝,差點兒衝到山牆上。然後,他不打我,凶凶地把我母親叫來,讓我母親就在小鳳嫂房間坐著,哪兒也不準去。叫母親將小風嫂的褲帶抽掉,圍巾也拿走,房間裏的剪刀、筷子、繩子,一切能致命的東西,統統搜走——怕她自盡。
十
到了第四天,小鳳嫂仍不肯張嘴吃我家一點東西,喝我家一口水。
我父親看看,繼續這樣下去,要出人命!就叫人來,撬開小鳳嫂的嘴,灌米湯。俗話說,一米度三光,能灌下一勺米湯,也能維持小風嫂生命的。可小風嫂就是不張嘴,灌得床上身上到處都是,一滴也灌不進去。
大家急得沒法,隻得求我堂叔去枸杞港請親家大叔。
親家大叔來了。我父親母親擺上酒席,都拿好話對親家大叔說,主動向親家大叔賠罪,求親家大叔諒解他們這種替親的做法。
親家大叔開始也不能接受,對我大哥看看,很生氣。坐著,酒不喝,連煙也不抽我們家的。
我嚇得不敢露臉,一步也不敢往堂房裏走,生怕親家大叔看見我,揪住就揍。
親家大叔自個兒坐了好一會,細想想,人嘛,高矮美羞,都是虛的。看我大哥,人雖矮,倒也挺老實,長相也不難看,也就慢慢地回心轉意了。反正姑娘進了五家門,算是五家人了,還能再接回徐家去?再接回家去算什麼事?今後咋嫁人?再說,不及早再找個婆家嫁出去,日後還得養她母子倆。
親家大叔想想,自己裝自己抽,連抽了三袋旱煙,不跟我們家的人說一句話。抽完最後一袋煙,站起來,走到西房間門口,給小鳳嫂留下三句話: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好好過日子!
小鳳嫂一聽,更是哭。爬起身,要跟親家大叔回家。
親家大叔又回過頭,狠狠地說:“生是五家人!死是五家鬼!好好過日子!孩子,我和你媽先帶著,放心!”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小鳳嫂傷心得一頭倒在地上,滾著,哭著,喊著,說不想活了!
她哭,我母親也跟著哭,緊緊地摟著小鳳嫂,替她擦臉,替她拍身上的灰,然後把小鳳嫂抱到床上,主動向小風嫂做檢討。說,都怪自己不好,生了這個矮鬼,害你姑娘!求小風嫂看在兩家人的麵子上,想開些,喝點水,吃點東西。
小鳳嫂餓得頭也抬不直,有氣無力地說:“不怪你。怪我父母!你讓我死吧!”說完又哭。
我母親摟著小鳳嫂哭著說:“我求你了孩子!你轉轉心吧!老大呢,就是人矮一點,可這孩子最知疼人,又勤快,你跟他過日子,不會錯的!”
不管咋勸咋求,小風嫂還是不想活。
勸也不行,求也不行,我父親來火了:“日你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到時候看你還強得過我!”
我知道,大概是因為親家大叔留下了那三句對我王家有利的話,我父親態度才敢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