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小小的樹的洲,樹的城。
它改變了他對城鎮的概念,在口內所有的城鎮,都是由無數的煙囪和滾滾的濃煙組成。在這兒,樹,成了人們生活樂章的主旋,從春到秋,從早到晚,人們在蔭翳下行走,吃飯,學習,工作,買賣和娛樂,車在樹蔭下飛穿,停放和修理,馬兒在樹蔭下漫步,乘涼,喂料,鳥兒在樹木裏棲息,歌唱,追逐。
樹一律很高很直,四五層的樓和數丈高的電杆,也很難從樹尖上探出頂來。
街中心還有個廣場花園。
深秋的園中各種花都在作最後一次美的競爭。亭亭玉立的美人蕉,淳厚多情的牡丹,嫻雅恬靜的菊花,如火如荼的一串紅--整個園中開得熱熱鬧鬧。
這時,太陽把最後一抹餘暉,變成金子,灑下來,那遠處的山,近處的樓,高處的樹,低處的花,都罩上一層輕輕的,薄薄的紅紗,他不由想起杜甫的兩句詩: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
他仿佛置身於一種夢幻之中,自然是美——-經過嚴冬和酷暑。
人生是美的——經過艱難和曲折。
他升華了!仿佛變成自然中幸福的王子。
八
王大河領略夠了馬勺子的夕色風光回到家中。
兒子忙了一天,累得像隻羊,和衣倒在他的小新床上,微閉著眼,嘴角露出甜甜的笑靨。不知是在憧憬新生活的美景,還是對那遙遠的故鄉的留戀。
王大河沒有叫醒他,給他輕輕地蓋上被子。
黨妹一個人在房裏給強強補襪子,一隻新新的,被那蠻蠻的腳趾頂了個洞的襪子。
“你還沒睡?”他走進門,輕輕地問。
“嗯。”她捏針的手理了下頭發,夾在耳根。
“睡吧。”他坐到新買的床上,稱心地試了試,晃了晃。
“你出去了?”
“嗯,馬勺子在夕陽下很美,安詳,空曠。沒有口內的那種壓抑感。”
她不懂這些話 ,隻是嗯了一下。
一會兒,她說:“大河,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她又停下。”
他凝了神:“什麼事?”
“你知道嗎?我們的那個女兒還在······”
“女兒還在?”他走過來,“真的?”
“真的。”她走過去,在床邊摸出那條很舊的紅頭繩,“你認識這個嗎?”
“頭巾——紅頭巾!王大河眼前突然出現那個蒙紅頭巾的要飯姑娘,這跟女兒有何關係?
那天,我知道他們要把女兒送去,我舍不得,就把頭巾給她裹在身上,還放了三毛錢,大概她命不該絕,結果被好心人救了。
“在哪?這紅頭巾在哪發現的?“
“在春嫂家裏。“
“啊?——倩倩,天哪!我說第一次見到她就說像你。”王大河高興得像個孩子“,這是天老爺成全我們,讓我們一家千裏重逢,不容易呀!你告訴倩倩沒有?”
“沒有,我不能告訴她。”
“為什麼?”
“春嫂一家那麼好,那麼幸福,我們不能那樣做。再說,有了倩倩,黑衝哥帶頭紮了,不能再生育。她們待她如親生骨肉還好,我們也已住在一起,又認了親,她就是我們心裏的女兒。”她流下淚來。
王大河好一會兒沒說話。
屋子裏很靜。
微微地聽到外間裏兒子的酣聲。
黨妹一針一線扯著白線兒。
“大河,你在想啥?”
王大河雙手托著頭,躺在疊得方方的新綠色綢被上:“我想,我這一生怎的這麼多的誤會?曲折?哎!我想我的女兒,我太不幸了,黨妹。“
“嗯。“
“倩倩真是我們的女兒。“
“是真的,春嫂的姑媽在河南鎮平,也太巧。無巧不成書。“
“你如果想她,我們想法對春嫂說。”
“不,不能。這樣她會痛苦,她好比我的親姐姐。不是她,我早死了!”
“哎。”
“如果我們說了,她怎麼辦?”拭了一下淚,“我隻要天天能看到倩倩就夠了。”
王大河被感動了,站起來,走到她身後,兩隻大手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裏。
立刻,那種夫妻的恩愛,幸福和拋端了十幾年的感情又流通起來。
“那麼,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
“不,也不。我們再生就對不起倩倩和強強。”
“這······”
“你想,如果我們是很愛他們的,為什麼又生?何況國家也不讓多生,春嫂就整天做這個工作,你不懂?”
“我懂,我覺得我太對不起你了,你太不幸了!”
“不,我現在很幸福,有兒子有女兒,又有你。”
“是嗎?”他吻了她一下。
她笑了,放下針線。
他抱起她······
燈熄了。
窗外一輪明月,又圓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