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知言卷四(1 / 3)

一氣大息,震蕩無垠,海宇變動,山勃川湮,人消物盡,舊跡亡滅,是所以為鴻荒之世歟?氣複而滋,萬物化生,日以益眾。不有以道之,則亂;不有以齊之,則爭。敦倫理,所以道之也;飭封井,所以齊之也。封、井不先定,則倫理不可得而敦。堯為天子,憂之而命舜,舜為宰臣,不能獨任,憂之而命禹。禹周視海內,奔走八年,辨土田肥瘠之等,而定之立井,牧多寡之製,而授之。定公、侯、伯、子、男之封而建之,然後五典可敷,而兆民治矣。此夏後氏之所以王天下也。後王才不出庶物,大侵小,強侵弱,智詐愚,禹之製浸隳浸紊,以至於桀,天下大亂,而成湯正之。明其等,申其製,正其封,以複大禹之舊,而人紀可修矣。此殷之所以王天下也。後王才不出庶物,大侵小,強吞弱,智詐愚,湯之製浸隳浸壞,以至於紂,天下大亂,而周武王征之。明其等,申其製,正其封,以複成湯之舊,而五教可行矣。此周之所以王天下也。後王才不出庶物,大吞小,強侵弱,智詐愚,武王之製浸隳浸亂,先變於齊,後變於魯,大壞於秦,而仁覆天下之政亡矣。仁政既亡,有天下者,漢、唐之盛,其不王也,人也,非天也。其後亡,天也,非人也。噫!孰謂而今而後,無繼三王之才者乎!病在世儒不知王政之本,議三王之有天下,不以其道,而反以亡秦為可法也。聖人之應事也,如水由於地中,未有可止而不止,可行而不行者也。

有而不能無者,性之謂與!宰物不死者,心之謂與!感而無息者,誠之謂與!往而不窮者,鬼之謂與!來而不測者,神之謂與!一往一來而無窮者,聖人之天道也。謂往而複來,來而複往者,釋氏之幻教也。

或問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則孟軻氏、荀卿氏、揚雄氏之以善惡言性也,非歟?”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奧也。善不足以言之,況惡乎?”或者問曰:“何謂也?”曰:“宏聞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獨出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宏請曰:‘何謂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善雲者,歎美之詞,不與惡對。’”或問心有死生乎?曰:“無死生。”曰:“然則人死,其心安在?”曰:“子既知其死矣,而問安在耶?”或曰:“何謂也?”曰:“夫惟不死,是以知之。又何問焉。”或者未達。胡子笑曰:“甚哉,子之蔽也!子無以形觀心,而以心觀心,則知之矣。”

天理人欲,莫明辨於《春秋》,聖人教人,消人欲,複天理,莫深切於《春秋》。伯夷,非絕物者也,惡不仁而已,故清而不介。柳下惠,非徇俗者也,行吾敬而已,故和而不流。

大哉,性乎!萬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類指一理而言爾,未有見天命之全體者也。

凡天命所有而眾人有之者,聖人皆有之。人以情為有累也,聖人不去情;人以才為有害也,聖人不病才;人以欲為不善也,聖人不絕欲;人以術為傷徳也,聖人不棄術;人以憂為非達也,聖人不忘憂;人以怨為非弘也,聖人不釋怨。然則何以別於眾人乎?聖人發而中節,而眾人不中節也。中節者為是,不中節者為非。挾是而行則為正,挾非而行則為邪。正者為善,邪者為惡。而世儒乃以善惡言性,邈乎遼哉!萬物皆性所有也,聖人盡性,故無棄物。

情一流,則難遏;氣一動,則難平。流而後遏,動而後平,是以難也。察而養之於未流,則不至於用遏矣;察而養之於未動,則不至於用平矣。是故察之有素,則雖嬰於物而不惑;養之有素,則雖激於物而不悖。《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此之謂也。

誠,天道也。人心合乎天道,則庶幾於誠乎!不知天道,是冥行也。冥行者,不能處己,烏能處物?處物失道而曰誠,吾未之聞也。是故明理居敬,然後誠道得。天道至誠,故無息;人道主敬,所以求合乎天也。孔子自“誌學”至於“從心所欲不逾矩”,敬道之成也。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終身也。

義理,群生之性也;義行而理明,則群生歸仰矣。敬愛,兆民之心也。敬立而愛施,則人心誠服矣。感應,鬼神之情性也。誠則能動,而鬼神來格矣。

祖考為諸侯,子孫為大夫、士;祖考為諸侯,其葬也,固諸侯其祭也,亦必以諸侯,不以子孫為大夫、士而降也。子孫為大夫、士,其葬也,固大夫、士其祭也。亦必以大夫、士,不以祖考為諸侯而僭也。是故杞、宋之諸侯得郊,而《春秋》以諸侯葬焉,斯可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