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不再用可怕的眼神望向他,楚疏言如蒙大赦,連忙點點頭,“哦。”
他這一“哦”,位子上立刻站起來兩三個人,紛紛上前拉著沈鎖鎖的手,好生誇獎了一番。沈鎖鎖的袖子頓時沉了好幾分,她臉上的笑容更甜了,向楚疏言道:“雖說安郡是座小城,但依山傍水,也算人傑地靈,懂詩文有才情的姑娘可不少呢!那位穿藍衣裳的周姑娘,祖輩曾經出過國子祭酒,周姑娘自小就見慣世麵。那位穿黃衣裳的李姑娘,父親做皮貨生意,她自小就熟知賬目,誰要娶了她,生意都不用自己打理,隻管交給她,真真天生的賢內助!還有那位穿粉裳的林姑娘,一手丹青絕妙,公子若是不信,我這就叫人取筆墨來,讓林姑娘為公子畫一幅肖像如何?”
那林姑娘已經笑著作勢站起,楚疏言連忙道:“我信、我信。”
這一下,即使再遲鈍的人也明白了中間的機關,紛紛上來拉沈鎖鎖的手,她的兩隻袖子都沉了下去,她擺了擺手,笑眯眯地站了起來,道:“大家真是太客氣了!這樣吧,我同楚公子進去一下,各位且先寬坐。”
楚疏言連忙站了起來,比她還快地進了裏間,沈鎖鎖在他背後輕笑,“怎麼逃得比兔子還快?難道堂堂楚公子怕女人?”
“不是怕,隻是不自在。”嗚,太不自在了!覺得自己會被那些人分吃。
沈鎖鎖兩隻袖子一抖,“嘩啦啦”連響,一堆碎銀子倒在了桌上,她捧著這些銀子,幸福地笑了。
“沈姑娘……”楚疏言看著他的救命恩人,懇切,哦不,懇求地道,“你這樣做,如果隻是為了賺錢,我可以雙倍地給你,但求……”
“誰說隻是為了賺錢?”沈鎖鎖白了他一眼,“確切地說,是為了賺更大的錢。”楚公子都到相思築裏來求姻緣,她的生意不知道會好到哪裏去啊!想著,笑容爬上了她的眉眼,她細細地從上到下打量他,滿意地點點頭,“嗯,真不錯……家世好,相貌好,脾氣又好,沒有一個女人不喜歡這樣的丈夫,沒有一個丈母娘不滿意這樣的女婿……楚公子,你已過弱冠之齡,也該找門妻室。安郡地方雖小,美女可不少哦,廳上難道就沒有一位能入你眼目嗎?”
楚疏言哭笑不得,“婚姻需得父母之命。沈姑娘,你雖然救了我的命,總不能強塞給我一個妻子吧?”
“不娶也不要緊,重要的是過場。”沈鎖鎖把銀子裝進荷包裏,抖了抖,分量令她頗為滿意,“嗬,你再在我這裏住上半個月,就算報恩啦,從此兩不相欠,什麼十件事八件事,你都不用為我做了。”
說完,她自行走了出去,回到廳上,隻說人太多,楚疏言一時看不清。若是有意,可以單獨再來。至於這個“單獨再來”,自然要先過她這一關。
眾人聽了,各懷著心思回去。
沈鎖鎖在廳上捧著茶杯眉開眼笑,可以預見,往後的半個月,相思築的門檻,一定會被踏平兩寸不止。
事實與沈鎖鎖所料不遠,那些姑娘家一個比一個心急,自己不好出麵,托了丫環婆子親戚奶娘一一前來說項,處處費盡周折,塞給沈鎖鎖無數個紅包。無奈那楚公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們連一絲衣角都沒瞧著。
除了沈鎖鎖數銀子數得十分滋潤以外,相思築裏沒有一個人過得安穩。
家裏多了個病號,黃媽又要準備四個人的飯菜,又要忙著抓藥熬藥。原本可以給她做幫手的程佳瑤哪裏肯在心上人麵前再當別人的丫環?早已經回家去了。相思築裏的吃、穿、灑、掃,都落到黃媽一人肩上。
莫行南更是個閑不住的主兒,因為要保護楚疏言的安危,又不能走遠,悶得無聊,隻好跑到月老祠裏教小道士紮馬步。
然而最難過的人,恐怕還是楚疏言。自從那天被抓到前廳被相看了一次,已經聞“女”色變,整日裏待在後院,幾乎足不出戶。
“這是幹嗎?”沈鎖鎖在他背後站了半天,見他在地上把一些小石子擺來擺去,忍不住搖頭歎氣,“何苦一個人悶著呢?芽不如我找幾個人陪你聊天啊?”
楚疏言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了。”又道,“我在研習陣法,哪裏會無聊?”
“陣法?”沈鎖鎖狐疑地看著地上被擺得七縱八橫的小石子,眯起的眼睛裏明明白白地寫著“鬼才相信”四個大字。
“嗯。”楚疏言指給她看,詳細地解釋道,“明分八卦,暗合九宮。這便是諸葛武侯所創的九宮八卦陣。可惜問武院裏的《全陣解》裏始終找不全此陣的全圖,先輩們傳下來的,隻有‘九宮陣’和‘八卦陣’。我在想怎樣才能將這兩個陣法合二為一,一明一暗,相輔相成……你看丙丁前進,如萬條烈火燒山;壬癸後隨,似一片烏雲覆地……”他一邊說一邊將其中的一些石子略略移動,“這樣一來,左勢下盤有青龍,右手下盤有白虎,陣勢雖然威猛,敵人若是內力渾厚,震碎眼前障法就能破陣。唉,怎樣才能將風雲氣象引入其中呢?”
他說著,似乎已經忘記身邊還站著個人,整個人,已經沉浸那千變萬化的陣法裏去。
沈鎖鎖聽他這樣長篇大論,早已經頭皮發麻,見他出神,連忙開溜,忍不住道:“呆子,真是書呆子!誰要嫁了你,沒被氣死也要被悶死……”
她還沒抱怨完,忽然聽得前門有人大喝:“沈鎖鎖!”
沈鎖鎖嚇了一跳,她認得這聲音是月老祠裏的住持道人,玄深道長。玄深道長為人嚴謹,修行也算精深,甚少踏出祠門,更不曾跑到相思築來大呼小叫,沈鎖鎖連忙出來,問:“道長何事?”
“何事?!”玄深似乎氣極,眉毛胡子都快要翹了起來,道,“我問你,有個叫莫行南的,你可認得?”
沈鎖鎖心裏一跳,臉上一黑,支吾:“認是認得,但完全不熟……”
“認得就好!”玄深道,“跟我走吧!”
原來莫行南跑來這裏練功,傾倒了一幹小道士。莫行南又是天生愛熱鬧的脾氣,攛掇這些人跟他去揚風寨習武討生活。把玄深幾乎氣了個半死,找他理論,他反而一攤手,“是你的徒弟要跟我的嘛,要罵就罵你徒弟啊!再不然,我們打一架,誰贏了,這些徒弟就歸誰!”
玄深是個隻會背經文的修習道士,哪裏會武功?於是怒氣之上,再加一重不平,打聽到他從相思築來,便來找沈鎖鎖。
沈鎖鎖連忙把楚疏言拉上,一起來到月老祠。
一進大門,便見平素那些捧慣了香爐、握熟了拂塵的小道士,排成一列列,紮著馬步,聽著號令出拳。莫行南大搖大擺地走在他們中間,正在教他們招術。
“行南!”楚疏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在做什麼?!”
“教徒弟啊!”罪魁禍首興高采烈地答道,“怎麼樣?一會兒工夫,揚風寨又多了十幾個好兄弟!”
玄深的臉,已經拉到了地上。
楚疏言歎了口氣,向眾道士道:“揚風寨在刀口上討生活,哪裏有這裏清平自在?各位不要聽他——”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明燦燦的天光忽地暗了一暗。緊接著,一柄劍破空而來,他重傷未愈,除了倒退別無他路。莫行南連忙搶身上前,替他接下這一劍,拳風與劍氣相撞,黑衣人與莫行南各退三步,莫行南的眼睛陡然間明亮起來,“嗬!盡堂!”
寬闊的院中,刹那間多了六個黑衣人,為首那一個,接了莫行南一掌,眼中似乎掠過一絲冷笑,身子一卷,夾著劍光撲來,再一次與莫行南鬥在一處。莫行南暗叫不妙,這人與他不相上下,一時三刻絕難分出勝負,可另外五個黑衣人,已然撲向了楚疏言!
莫行南終於明白這黑衣人眼中的冷笑是什麼意思,就算他接得住這個人的劍,他們,還有五個人!
而這邊,隻有一個差點死過一次的楚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