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第三章 清海公後人

江湖、殺戮……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再也不敢見第二眼——最好連想也不要再想。

楚疏言傷口迸裂,流出來的血把衣裳都凝住。沈鎖鎖一麵忍著對血腥味的反胃,一麵照著姚大夫的吩咐,用剪刀把後麵的衣襟剪開敷藥。一麵剪一麵心疼,這可是上好的透月蜀錦啊!剪成七零八落,再好的手工也補不回來了。

重傷的楚疏言眉頭緊皺,嘴裏無意識地發出呻吟,沈鎖鎖努力讓自己的手輕些。敷完藥,又將一勺一勺的濃黑湯藥灌進他嘴裏。

忙完這些,天已經黑透了。她給他帶上門,正關門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含糊地喊了一句:“沈姑娘,快走……”

快走!

在月老祠裏,他的臉蒼白如紙,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對她說: “快走! ”

鋒利的長劍割斷了她幾縷頭發,冰冷刺骨的劍風掃到她的臉上,她滿臉濺滿了別人的血——熱的、腥的血……那一刻她被恐懼和後悔打倒,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裏!但是劍光一閃,他笑著對她說:“沒事了。”

那個笑容是多麼勉強!一點也不像他平時春風般溫柔的樣子。

可是她清晰地記得,他那隻握著劍輕顫的手……還有劍尖送進敵人咽喉的一刻,他眼中迸發著同自己一模一樣的害怕!

即使那樣,他也要強笑著告訴她:“沒事了。”

忽然之間,沈鎖鎖的眼中就有了淚意,“呆子……”

莫行南很快便醒了——這個男人,好像有永遠用不光的生命力,沈鎖鎖清早一起床,就見他在院子裏。

相形之下,楚疏言的情況糟糕許多。醒是醒了,但略略一動就疼得麵無人色。

同樣是人,同樣是男人,同樣是會武功的男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呢?

又下雨了。

這黃梅時節,雨絲紛紛。開始還淅淅瀝瀝,睡到半夜,漸漸有隱隱雷聲。雨勢綿綿,屋子裏到處彌漫著一股濕潤之氣。

過了兩天,楚疏言也能下床了,幾人無聊,就在後堂玩骰子,比大小。

莫行南是根老油條,楚疏言近墨者黑,居然也不賴,隻有沈鎖鎖極少玩這些,不到半個時辰,就輸了幾十文錢,大半都進了莫行南的口袋。

莫行南樂得大笑,“哈哈,幸虧你有自知之明,說定了一文錢一局,不然可輸慘了啊!”

饒是隻去了幾十文錢,沈鎖鎖就已經心疼得齜牙咧嘴,這一局她又隻搖出個五點,眉毛都皺了起來。

楚疏言見她這樣,微微一笑,三個骰子在碗裏滴溜溜亂轉,緩緩停下。

“啊,癟三!哈哈,居然是個癟三!”玩了這麼久,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小的,沈鎖鎖高興極了!

莫行南一揭盅,個個都是六點,是個豹子。他“嘿嘿”連笑兩聲,左手一攤,“兄弟,掏錢吧!”

楚疏言遞過去一文錢,莫行南接過,放在嘴邊吹了一口氣,得意洋洋道:“我好像很久沒贏到你的錢啦!這是你手氣不好,別怪我欺負你重傷未愈嗬!”

楚疏言也不答話,照舊擲,哪知手氣真的不好,一連幾局,連沈鎖鎖都不如,轉眼之間,二十文便離了荷包。

莫行南樂不可支,他隻有小時候贏過楚疏言,難得風光再現,道:“我今天一定是財星罩命,不然怎麼連你也輸給我?哎呀呀,幹嗎在這裏跟你們玩這麼小的?我到城裏賭大的去!一定穩賺!”

一麵說一麵搖,腕上忽然微微一麻,他正得意,也沒多留意。一開盅,卻愣了,再揉揉眼,“咦?”

沈鎖鎖“哈哈”大笑,“莫大俠,你的財星呢?跑到哪裏去了?”

這次莫行南居然隻有四點!

這一局,楚疏言六點,沈鎖鎖九點。她笑眯眯地伸出了手,“莫大俠,掏錢吧?”

莫行南心不甘情不願地遞出一文錢給她,悶悶道:“邪了!我這一盅,穩打是個豹子!”

再開一局,莫行南又輸了,這一回,居然是個癟三。

“見鬼、見鬼!”莫行南跳了起來,“怎麼會有這種事?我莫行南也會擲癟三?!”

輸到了第三次,莫行南忽然望向一直安然微笑的楚疏言,眯起了眼,道:“書呆子,你害我!”

“想不到堂堂莫大俠也是輸不起的人啊!”沈鎖鎖笑眯眯地伸手到他麵前取了一文錢,道,“輸了還要怪別人。”

莫行南卻不理她,隻盯著楚疏言,“接連三次,我的手腕都微微一麻,我還以為是小蟲子,現在想想,一定是你做的手腳!”他忽然站了起來,怒聲道,“楚疏言,咱們多少年朋友了?!你居然為幾文錢使詐!”他竟似怒不可遏,二話不說,把桌上的銅錢掃了一地,飛身出去了。

沈鎖鎖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他這是幹什麼?”沒有必要為這幾文錢翻臉吧?

“過一會兒就好了。他向來如此,你不用擔心。”楚疏言蹲下去,將灑落一地的銅錢一枚枚撿起來,抬起頭來,問,“你還要不要玩?”

“反正沒事,幹嗎不玩?”沈鎖鎖笑得甜蜜。

莫行南生不生氣,關她什麼事?這楚疏言手氣奇差,沒準她可以把輸出去的全部贏回來呢!

果然,楚疏言幾乎盤盤都輸,銅錢長了翅膀似的往沈鎖鎖麵前飛。她的笑容愈深,直到楚疏言把身上的散碎銀子輸了個幹幹淨淨,沈鎖鎖才咳嗽一聲,收手,“呃,時候不早了,黃媽隻怕已經開始燒飯了呢——你喜歡吃什麼菜?”

在相思築住的這些天,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客客氣氣問楚疏言想吃什麼。

“隨便。”楚疏言答,開始收拾骰子,仿若不經意地問,“你,還好吧?”

“呃?”正忙著數錢的沈鎖鎖抬起頭,“什麼?”

“咳,黃媽昨天問我什麼東西能安神寧氣,說你這幾天總做噩夢,我想……”他頓了頓,語氣裏麵,不自覺多了份滯澀,“我想你定是因為那天的事……”

“我沒什麼。我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們。我很清楚。”她“嘩啦啦”把銅錢裝進荷包,搖了搖,聽見那銅錢撞擊的聲音,無限幸福,“嗬,這些錢,夠給黃媽買一個月的菜了!”

然而一轉身,她便把黃媽叫進了房間,劈頭便問:“我睡不睡得著,你告訴楚疏言幹什麼?”

“我、我想他是個讀書人……”

“你怎麼知道他是讀書人?讀書人怎麼會招惹那樣的殺手?就算是讀書人,又不是大夫!”

“我想,他興許知道……小姐,我隻是問問……”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一向好脾氣的沈鎖鎖忽然一拍桌子,聲音裏充滿了冷冽和威嚴,“記著,你終究隻不過是一個下人,我的事,還輪不到你操心!”

黃媽歎息一聲,“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說了。”

“黃媽……”沈鎖鎖的氣勢,在黃媽黯然轉身的一刹那間便低了下來,她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想替我的終身打算……可是我早已經不去想這些,就這麼過一輩子也好……”她再次歎了口氣,揮揮手,讓黃媽出去。

午飯一擺上桌,莫行南便回來了,跳上椅子就吃了起來,跟楚疏言又說又笑,上午那麼大的火氣,好像根本沒有發過。

飯罷,風雨迷離中來了兩位客人,原來是一位母親帶著女兒來求姻緣。女兒已經十八歲,生得倒齊全,就是嘴作三瓣,是個兔唇。

隻一眼,沈鎖鎖就明白了。含笑請母女倆坐下,問了生辰八字,到月老像前上了三炷香,取了一條紅線綁在姑娘的手腕上,道:“我師父說,姑娘的姻緣,就在這幾日。等天氣放晴的那天,你將姑娘打扮好,到我這裏來。”

一聽這話,母女倆歡喜不盡。母親放下謝銀,千恩萬謝地走了。

楚疏言正在後堂喝茶,聽得一字不漏,忍不住問:“人世間的姻緣,你真算得出來嗎?”

“當然。”沈鎖鎖拈著銀子,笑眯眯,“我這個月老師父,可不是白拜的。”

楚疏言暗自搖頭,她拜的雖然是月老,心裏麵供的,隻怕是財神。

把銀子收好了,沈鎖鎖喝了口茶,道:“其實,是兩個月前,一戶人家想找媳婦,兒子剛好是個跛子。今天遇著這一個,身世家底差不多,簡直是天生一對。到時候,讓女子口銜鮮花,男子騎馬相見……嗬嗬,這招‘走馬觀花’,我的前輩早已用過多次啦!”

“可是,他們不知道彼此……”

“有幾對夫妻真正知道彼此?”沈鎖鎖白了他一眼,“蓋頭一掀,生米就成了熟飯。別的姑娘我也不好意思說給他,可這位姑娘本來就有缺陷,兩個人半斤八兩,也沒什麼好說的。婚姻,不過是湊在一起過日子罷了,講究那麼多幹什麼?”

她這番話,聽起來頗偏激,又好像有些道理。也許她對兒女之事見得多了,自然也就看得淡了。然而她說話的神情,令楚疏言心裏隱隱一動。

站在眼前說話的,仿佛不是個布衣荊服的小小紅娘,倒像個金貴非常的大家之女,養在錦門,尊在繡戶,錦衣玉食裏養出來的一股雍容自在,自有一股睥睨之態。

不,金閨小姐不足以喻她。她的睥睨之中還帶著一股滄桑,那滄桑如水,流溢在眼角眉梢。不知怎的,楚疏言忽然覺得她那並不出奇的眉目,如水一般流瀉開來,看著她,隻覺得心裏麵清涼而柔軟,異常的舒適。

沈鎖鎖沒有留意他的神情,自去一旁做荷包。

楚疏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

夜間,他問莫行南:“有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事?”

“我當時重傷,那幾個人無論誰再補一刀,我都死定了。可他們卻沒有下手。”

莫行南點點頭,“嗯,這不像盡堂的作風。”

“事實上他們並未放棄,我一去月老祠就遭刺殺,可見他們一直埋伏在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