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引(一兩)
楔子
你可知天底下最受歡迎的神仙是誰?
財神?
唔,是不錯啦,就是渾身上下的銅臭味多了點。
南極仙翁?
聽說那家夥管壽數……也許老人們喜歡他更多一點。
玉皇大帝?
喂,你這人說話有沒有創意?不能看人家是老大就說他最受歡迎吧?一看就知道是剛出衙門的書吏,馬屁功一流,又狠又準。
王母娘娘?
哈哈哈……好家夥,你一定怕老婆吧?
那到底是誰呢?
咦,這幫人真是笨哦,當然是月老啦!
一絲紅線,牽引姻緣。天下間,無論男女,都希望自己有段好姻緣。不是有人說嗎?好姻緣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是男人的第二份事業,是無數閨中少女的美麗夢想,是不盡英豪心中最柔軟的芳草地……有一份這麼美好、美麗、美妙的職業,月老當然是最受歡迎神仙的不二人選啦!
不過他老人家高高在上,隻在人間留下幾座月老祠而已,真正努力為天下男女姻緣付出努力、汗水甚至青春歲月的,乃是他的弟子——紅娘。
豈不聞,月下老人,世上紅娘?
媒婆?什麼媒婆?是紅娘!再說媒婆的抓來打死!罰他打一世光棍,下輩子生個兒子沒有小弟弟,不,幹脆這兒子就是他老婆跟別人生的!
哼哼哼!竟敢褻瀆神聖的月老弟子,她沈鎖鎖第一個不放過他!
第一章 相思築主人
春末夏初,突如其來一場大雨。清早起床還十分清朗的天氣,轉眼間變得陰沉。沈鎖鎖雖然喜歡聽著雨聲入睡,此時卻沉下了臉。
今天是月老過壽,上香的人一定多得不得了。上罷香,許完願,十有八九要到她的相思築買條紅線。既然來買線,少不得聊聊自家的姻緣,這一聊,她的生意可不就上門了嗎?!
可是,老天不開眼,傾盆大雨一下,那些夫人小姐老爺少爺們,哪裏會冒雨出門?
沈鎖鎖仰天長歎,在月老像前上了三炷香,道:“師父啊,莫非你在天上犯了什麼事得罪了玉帝?不然一連晴了大半月,偏偏這個時候下雨!我說你一把年紀,凡事也要有個分寸,誰都可以得罪,千萬不要得罪老大……”
她垂眉斂目地喃喃禱告,身邊一個丫環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程姑娘不要笑話我,我跟我師父一向如此。”沈鎖鎖回首看她,說得一本正經。
相思築的丫環,可不是真正的丫環。多半是借著丫環的身份,在相思築裏優先看到合意郎君。因此沈鎖鎖從來不用花雇丫環的錢,那些待嫁的女兒,隻要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不願丟了身份,多半都想攬這個優差。且不過是頂個名目,相思築裏就沈鎖鎖一個人,還有一個洗衣煮飯的老婦,樣樣侍候得周全。不少姑娘到相思築裏端半個月的茶,回來就已經說了一個合心滿意的夫家。因此,要當沈姑娘的丫環,還得花上幾兩銀子!
程佳瑤正是昨天才來的,道:“你這樣說話,他聽得到嗎?”
“當然。”沈鎖鎖再自然不過地點點頭,“不然何以我這裏的紅線這樣靈驗?”
這話倒不錯。方圓百裏,誰不知道安郡有個月老祠,誰不知道祠邊有座相思築,誰不知道築裏紅線靈得叫人目瞪口呆?
話說三年前蘇家的一個丫環從這裏買了一條紅線,居然嫁給了京城裏的一個王爺!這一線驚動人心,相思築名氣大振。在此之前,相思築在人們心中隻不過是間賣香燭紅線荷包的雜貨鋪罷了。
“聽說以前這裏的主人是個帶孩子的婦人,是不是真的?”程佳瑤問,隨後又忍不住加上一句,“聽說,還很漂亮。”
“嗯。那是我四嬸。”沈鎖鎖答道,“就是因為太漂亮了,生意反而不好做。”說到這裏她笑了笑,“像我這樣的就比較好了。”
程佳瑤暗暗地點點頭。可不是,太漂亮的老板,要嫁人的女孩子在她麵前一站,立馬給比了下去。而像沈鎖鎖這樣的中等之姿,完全不會奪了別人的光彩……嗯,如果,再醜一點,說不定生意還會好一點……
心裏雖然這樣想,程佳瑤當然沒有表現出來,淺笑道:“沈姑娘已是清秀佳人,莫要太謙虛。”
“真的嗎?”沈鎖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瑤妹妹的教養真是好。你付了半個月的銀子,又趕上月老過壽的好日子,偏偏卻下起了雨,我已經悶得快把早飯吐出來,你還有心情跟我說笑。”
程佳瑤的臉色忍不住暗了一暗,瞧瞧外麵嘩啦啦的大雨下得昏天暗地,隱隱還有滾滾雷聲傳來,這樣的天氣,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沈鎖鎖再次發出一聲歎息,把程佳瑤留在外間看鋪子,自己去做手工。
相思築裏賣各式各樣的荷包香袋扇墜手帕,且都成雙成對,無論男女,都買一送一——當然,價格是雙倍的。
繡架上繃著一幅絲緞,上麵正繡著鴛鴦戲水圖。這是安郡首富朱大小姐訂的帳罩。相思築也接這樣的訂貨,隻是價錢比外頭的繡莊要貴上許多。可朱大小姐就是在相思築裏看上了自己的夫婿,沈鎖鎖開了二十兩銀的繡價,她也二話不說地應了。要不是手上的活計已經太多,她真想把朱家嫁女用的一應妝奩統統接了來。
緞上才繡了幾朵水蓮,鴛鴦尚未開始。沈鎖鎖拈起針,深紫色的花瓣還沒繡上半瓣,隻聽外間的程佳瑤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沈鎖鎖連忙出來,看到她兩眼圓睜,臉色蒼白,一副被嚇慘了的模樣,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不知何時門口竟趴著一個人!
那人手抓著門框,身下一片血跡,門外煙雨迷蒙,隱隱看見一縷血紅被混進雨水裏。
沈鎖鎖嚇了一跳,“這人是怎麼來的?!”
“我、我……”程小姐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我正看書,好像聽見有動靜,那、那人就趴在了那裏,後麵好像還跟著幾個穿黑衣服的人……”
“黑衣人?!”比起久在深閨不諳世事的程佳瑤,沈鎖鎖到底要老練一些,臉色馬上變了,“這年頭穿黑衣服的都不是好人啊!尤其是這種天氣還出來晃的黑衣人!”
“是啊是啊……”程佳瑤緊緊抓住沈鎖鎖的衣袖,緊張得指節發白,“他們、他們好像還拿著刀……”
“天哪……”沈鎖鎖拍了拍腦門,“這可怎麼辦?這人應該是好人,可是救了他,沒準我也要遭殃!”她躊躇半天,問,“那些黑衣人走了沒?”
“應該走了……”程佳瑤的聲音顫抖。
“應該?”沈鎖鎖將緊緊捉住她袖子的手掰開,走到門口,趴到門壁上探出頭去四處看了看。
外麵的大雨瓢潑而下,遠處的山、近處的房屋都在雨中迷離不清,什麼黑衣人白衣人,半個人影也瞧不見。而地上的倒黴蛋身上的血越流越多。沈鎖鎖心頭狂跳,算了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要是他死在這裏豈不更要壞掉她的生意?她把牙一咬,朝屋裏叫道,“黃媽!黃媽!”
“哎,來了來了!”黃媽係著圍裙出來,臉上本來還帶著一絲笑意,一見門口趴著個鮮血淋淋的人,笑意頓時僵在臉上。
“快幫忙把他抬到月老祠去!”沈鎖鎖已經動手搬起地上人的頭,“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要在我門口!佳瑤妹妹,麻煩你去請個大夫好不好?”
程佳瑤看著外麵的大雨,有些遲疑。
沈鎖鎖見了,道:“那麼我去請大夫,你來搬人好了!”
程佳瑤連忙道:“我去!我去!”一邊急忙去屋內找傘。
黃媽皺著眉毛抬起那人的腳,兩人冒著雨把他抬到月老祠。
相思築的紅線大賣,月老祠的香火隨之大盛。沈鎖鎖號稱月老弟子這種事,月老祠也很配合地來了個默認。兩家又在隔壁,沈鎖鎖和祠裏的道士交情都非常好。
一個小道士看見是她,連忙叫人出來幫忙,把人抬到一間廂房,放到床上。雨大得很,短短的距離,大家都給淋成了落湯雞。沈鎖鎖呼出一口長氣,看著這個渾身血汙的男人,忽然“咦”了一聲,就拿袖子當手巾,三下兩下給他擦去臉上的血汙。
這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咦”了一聲。
“嘿嘿。”沈鎖鎖得意地笑出聲。憑她閱人以及賣紅線無數的經驗,一瞧那輪廓就知道是個生得不錯的家夥,沒想到他居然這般好看。
雖然臉上還有些血跡汙泥沒有擦幹淨,雖然眉頭緊鎖,雖然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異常蒼白,可是那挺直的鼻梁,透出一股無以言喻的清雅味道——整個人被血和雨水濕透,就那麼躺在床上,卻有一股極清和的書卷氣撲麵而來。
“看來我沒有救錯人。”沈鎖鎖滿意地點點頭,環顧眾道士和黃媽,“你看這身料子,是有名的透月蜀錦。花紋和布料同一個顏色,一眼望去好像看不出來。可是你摸摸,手感多有分量!”她眯起眼,低下頭去研究那布料,“嗯,是桂枝插月的樣式呢!聽說洛陽很流行這種……還有腰間這枚玉佩,喲,還刻著小篆……”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住了,眯起眼來細看那個小字。
眾人隻見這字體古樸,不知是什麼意思,看她臉色猛地鄭重起來,都當她發現了什麼大事,跟著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