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前世(3 / 3)

可再一想,薑家父子大抵也猜不到呼祁函會膽大如此,這惡也算是無心所為。

為了給薑雲如麵子,衛晏洵沒將貶斥的話當麵說出來,轉而溫聲寬慰薑雲如:“雲兒別自責,造成這個局麵誰也想不到,也算冥冥之中,她誣告你父親的天罰吧。”

薑雲如輕輕扯衛晏洵的袖角,柔聲相勸:“她不過受婁家指使,也是個可憐人,王爺可別再怪罪她了。”

婁家是京中大族,誌在外戚,一直有意讓家中女兒當定王妃,豈料衛晏洵卻先一步與薑雲如定情,堂堂婁氏卻叫安鄉伯不起眼的旁支三小姐截了胡,心中自然不甘,因此手段百出地針對薑雲如。

這個據說家破人亡的嶽氏女能敲響鳴冤鼓,其中便有婁家的手筆。

這時親兵來報事,衛晏洵留聽,薑家兄妹便隻帶了個小丫鬟一同進了嶽氏女的營帳。

掀簾而入,便見床上臥躺著一個穿著白色中衣的女孩。

那女孩與薑雲如年紀相當,烏發低垂,臉頰雪白,瞳色卻很黑,像沉進冰涼潭水裏濯洗過的南海黑珍珠,澄澈無垢,哪怕此刻麵無表情,眼底也泛著烏亮的光。眼尾處似有胭脂暈染,帶著很淡很淡的紅色,又自邊緣延伸出長長的睫毛。頰邊兩道血痕,也似故意描繪的妝靨。

這是個異常清麗動人的少女。

正是這獨一份的不遜於薑雲如的美貌,她才成為了頂替薑雲如的不二人選,否則換了誰,赤突可汗都不可能吃這個虧。

“嶽姑娘,”薑雲如由婢女扶著走近床邊,聲音輕柔,“你還好嗎?”

淺靈緩緩轉頭看她,眼神清冷而冷靜,既沒有身傍豺狼多日的歇斯底裏,也沒有麵對仇人的憤慨恨毒,隻有淡漠的、又似帶著鋒芒的審視。

她太沉靜了。

薑雲如大鬆口氣,慶幸對方沒有像瘋婆子一樣對自己大吵大鬧不依不饒,那她就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不知道婁家使了什麼手段,這少女誣告薑家之後,無論怎麼嚴刑拷打、威逼利誘,她始終不肯開口承認為婁家所指使。

何必呢?

薑雲如心裏生出淡淡的憐憫。

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就非要攀扯薑家呢?鬧了一場,婁家沒事,薑家沒事,獨她自己,這輩子算是毀了。

雖然她試圖害過自己的家人,但薑雲如還是十分同情她,見淺靈不吭聲,便婉言勸道:“嶽姑娘,此番你代我受罪,我記下了,我會勸王爺,不再追究過往,放你一條生路。”

她轉頭,從婢女手裏捧過一個沉甸甸的布包,放到嶽淺靈手邊。

“這裏有三百兩的碎銀和一些銀票,是給你今後的傍身銀,你拿著,找戶好人家嫁了吧。”

淺靈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甚至目光越過她,落在薑少謙身上。

薑雲如沒得到回應,便為難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薑少謙走近一步:“這些金銀夠你用上一輩子了,嶽姑娘,傷好以後,你就走吧。”

對上那雙點漆目,薑少謙不由又補充一句:“今後若有什麼難處,可以到安鄉伯府找我。”

淺靈兩片嘴唇終於動了一下,卻聽不到聲音。

薑少謙靠近,俯身傾聽:“你說什麼?”

“我說,”淺靈眼底劃過一道暗芒,“我太天真了。”

話音未落,薑少謙便感到向後的一股力道,是淺靈朝他撲了過來。

頸側的位置一涼,緊接著一汪溫熱的血色噴湧而出,冰涼,滾燙,還有銳利的痛感,從頸側劃到喉嚨,從皮到肉再到骨。

粘膩而滾燙的鮮血迸濺三尺,薑少謙倒在自己的血泊裏,血從口中湧出來又倒流回去,脖子不受控地向側邊歪去,傾斜的瞳仁盯著嶽淺靈,愕然與懼意在其中凝固。

薑雲如和婢女失聲尖叫起來。

“是我天真,以為憑一己之力便能讓薑賊認罪伏誅,卻不想天子腳下,竟多的是徇私枉法、顛倒黑白、羅織構陷。”

淺靈直起身,拭去濺到眼睛裏的血,手裏捏著呼祁函那一小截尖刀,上麵刻著的狼首昂揚猙獰,磨牙吮血,鮮血滑過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轉身麵向薑雲如,染血的眸子冷浸浸的,又仿佛有火在燒。

為家人報仇雪恨的心願已然落空,今日她注定要死,但也不能這麼窩囊地死去。

薑賊殺她全家,那她就殺他一雙兒女給她陪葬。

她沒有一絲猶豫地朝薑雲如衝去。

“雲兒!”

衛晏洵闖進來,隨手抄起一個木架擲去,正好打在淺靈的後背上,令她撲倒在地。

薑少謙的兩個隨從也衝了進來,一眼看到薑少謙脖子斷開,早已氣絕,頓時驚恨交加,拔刀朝淺靈砍去。

白刀瘋了般砍落又揚起,揚起又砍落,血霧漫天。

彌留之際,淺靈看見薑雲如倒在衛晏洵懷中花容失色,薑少謙虛偽的麵容,還有侍衛猙獰的神情……

“住手……”

耳邊似乎有什麼人在急切呼喚,但她已經聽不見了。

淺靈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