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商妍在原地踟躕,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這樣偷偷溜出宮的體驗,頓時傻了眼,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侍衛眼神越發犀利:“無關人等,請速離開!”
刀劍出鞘,寒光畢現。
“我……”商妍急急退了幾步,心中惱怒倏地鬱結成了火苗,冷道,“放肆!本宮造訪,難道還見不得君懷璧?”
侍衛一愣,靜靜地打量麵前臉色有些蒼白的商妍,許是從衣著和她的稱呼聽出了些許不一樣的地方,雖然臉上的寒氣未收,神態倒漸漸收斂了些,沉默片刻後他道:“可有憑證?”
憑證?
商妍沉寂片刻,終於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遞到侍衛手中。冰冷的雨水有幾滴落在了手上,她抖了抖,微微地縮緊了身體。大雨瓢潑中,她撐著一方小小的傘站在丞相府門外,緊緊盯著那一扇朱紅色的大門。
不知過了多久,丞相府緊掩的大門忽然吱嘎一聲敞開。
一抹藏青色的衣擺出現在門口。
商妍的心為這一絲熟悉的色彩急急躍動了兩下。手卻並不聽話,片刻之後,才緩緩地抬高了油紙傘,漸漸地露出了那人腰間的玉佩,寬大儒雅的袖擺,暗色秀竹的衣襟,墨色的發絲,還有那一雙溫和如玉的眼。
君懷璧。
她呆呆看著他,周遭的一切冰冷好像潮水一般褪去。
他卻看著她的傘,還有她身後空蕩蕩的道路。倏地,幹淨得過分的眼裏露出一絲笑意,像是雨天的蓮池綻放出一朵靜雅的花。
壞了。
商妍腦海裏空蕩蕩隻剩下一片霧氣,滿心滿腹充斥的不知所謂更不知從哪兒來的嘈雜,紛紛攘攘地彌漫充斥著她身體每一寸發膚,抵達禦書房這一路想的多少計謀多少應對的策略,統統被瓢潑大雨衝刷得一幹二淨。
真的壞了。
一片風聲雨聲嘈雜中,君懷璧的聲音響起,他說:“公主屈尊造訪,所謂何事?”
彬彬有禮的言語間充斥著的是疏離。也許是雨水太過冰涼,又或者是寒風刺骨,從昨夜開始就亂作一團的心在刹那間清明透徹。商妍倏地清醒了過來,沉默片刻,厚著臉皮躲到了君懷璧傘下,抬起頭朝他眯眼笑:“本宮聽說君相為杜侍郎的事情想破了腦袋,特來指點。”
君懷璧沉默以對。
商妍對他眼底的冷淡視而不見,笑嘻嘻道:“君相不請本宮喝杯茶嗎?本宮……咳,有點兒冷。”
沉寂。
少頃,才是君懷璧柔和的聲音,他道:“請。”
冷漠終究有抵不過君臣之別,和君相打交道,要是能扯下臉皮來,基本上還是百戰不殆的。這一點,商妍經過十五年的探索與實踐早就徹徹底底悟了,如果能熬得過心上鈍痛,這幾乎是個完美的法子。
半個時辰後,她心滿意足地抱著茶杯坐到了丞相府的書房,瞧著那一屋子的風箏有些驚奇。在進到君懷璧書房之前,她曾經猜想過被所有人形容為君子懷璧的君相書房裏應該會掛滿了詩文字畫,也許有幾張古琴,一方古硯,數支狼毫,也許房間裏會彌漫著淡淡的書墨香味,書櫃上整齊地橫陳列國史記名家詞典……沒想到,堂堂君相的書房居然掛滿了風箏。這些風箏大小不同顏色各異,花鳥蟲魚無所不有,有工筆細描而成的,亦有潑墨桃花般的,一片爛漫。
商妍手癢,摸了摸手邊案台上一隻未完工的春燕風箏笑眯眯道:“看不出君相還有一雙巧手,他日告老還鄉可以去開個風箏坊,做個君老板也可發家致富。”
君懷璧不置可否,不遠不近站在窗邊,藏青的衣衫背投著一隻墨色的獵鷹風箏,眉宇間溫雅疏離,競得風流。
商妍麵色不改,明媚道:“不過君相這樣子其實還可以去賣笑,笑一下十兩金,想必公卿小姐們可以替君相蓋個金屋。”
君懷璧終於微微皺了皺眉,淡道:“公主此行,所謂何事?”
“君相,這隻春燕送本宮好不好?”
君懷璧的眼裏掠過一絲詫異,許久,才輕道:“它尚未完成。公主如果喜歡,請另尋一隻。”
“本宮就喜歡它。它醜,不過別致。”商妍悄悄瞥了一眼案上未完工的春燕,輕車熟路地耍無賴,“擇日不如撞日,君相不如把它做完贈與本宮如何?”
這幾乎是無理取鬧了。
君懷璧默不作聲,眼底的疏離卻越發濃重。商妍瞧見了,卻習以為常,惹他反感,看他傷神,如果還能看到他一絲絲異樣的表情,她都當成是他對她的與眾不同。胸口雖然照理是酸溜溜的刺痛,心上卻有一股淩虐自己的天真的快感。
他沉默。於是她輕笑,輕輕地把手裏的春燕放回案上,抬頭看窗欞上滴滴答答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