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2)

大雨稍減,些許春泥芬芳飄進屋內。商妍支著下巴看看似乎不打算再開口的當朝丞相,灰溜溜開口:

“本宮前幾日去了趟侍郎府探望杜侍郎,我看杜侍郎身體康健,不像是暈厥,反倒想是沉睡。本宮記得小時候也曾有過這樣長眠不醒的時候,一睡半月,後來母後找人找了能人異士用清水洗淨,換了間祥瑞的屋子,三日後本宮就轉醒了,相士說是染了晦氣。”

“晦氣?”君懷璧輕念。

“嗯。”商妍狡黠點頭,“既然禦醫都束手無策,為何不試試旁門左道呢?”

君懷璧低眉沉思,麵上卻波瀾不驚。

商妍擠出一抹假惺惺的悲憤:“君相不相信本宮?”

“莫非君相也以為本宮是因為戴了綠帽兒,所以想殺了這對苦命鴛鴦雪恥?”

“橫豎都是沉睡不醒,君相為什麼不試試呢?也許真是晦氣上身,或者是容家小姐上身……”

所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過是真一半假一半五顏六色摻成一抹豔色,這皇族的秘密本來就七萬八繞迷霧重重,如果能夠用別的方法解釋從而達到目的也未嚐不可。

丞相府中的茶不知是什麼品種,香氣宜人,甘甜可口。商妍無臉無皮,喝了一壺不夠,眼巴巴瞧著君懷璧又討了第二壺,丞相府的風箏也比外頭的……有特色,她一邊看雨,一邊賞風箏,把書房裏掛得滿滿當當的風箏都看過一遍已是一個時辰後。

然後,終於還是……再也找不到磨蹭不走的理由了。

丞相本人卻似乎是個不會悲喜的木偶,頂著一張恬淡溫和的臉靜靜作陪,到最後,厚顏無恥的人反倒坐不住了。話已帶到。茶也已經涼透。大雨停歇,雨後的蒼白陽光從雲層裏稍稍露出少許,淡淡地無力地灑在地上。

商妍低頭咬牙,瞧了一眼春燕,終於下定決心站起了身,臨走不忘叮囑:“君相何時去試試?”

君懷璧微微鎖了眉,淡道:“神鬼之事,不可信。”

“你……”原來,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商妍心中鬱結,卻不知如何宣泄,到末了氣得幾乎砸了手邊茶壺,“你既然不信,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說?!”

“尊卑有別。”

商妍冷笑,眼圈卻氣得泛紅:“尊卑?君懷璧,你難道真忘記了我與你是什麼關係?我與你從十一年前就已經不是君臣!”

君懷璧麵上的表情幾乎淡得看不清,他道:“公主自重。”

四個字,比所有的冷淡都要鋒利。就好像是冰做的刀,骨雕的刺。有那麼一瞬間,商妍有些腿軟,想笑卻笑不出來——好個公主自重。他要她自重,她倒是想輕佻給他看!

“君懷璧,你難道真想我擇日出閣,讓我們的……我們的婚約就此了結?”

“是。”君懷璧道。

“你寧可抗旨也不肯娶我?”

“是。”

“你是因為不想與我有幹係,才不信鬼神?”

君懷璧神色一滯,道:“是。”

這是溫潤如玉的君相給的最清晰最直接的答案。是。

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商妍閉上了眼,強行壓抑下方才的失態之相,笑了。

“可惜,本宮還沒玩膩。”她收斂一身的刺,又縮回了軟綿綿的殼子裏,輕聲細語,“所以君懷璧,即使你很憎惡,也請再忍耐下。”

告別丞相府,商妍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迷了路,兜兜轉轉總算雇得一頂轎子,卻在說目的地的時候犯了難。踟躕良久,終於還是去了侍郎府。開門的是上次見過的那位老者,她幾乎是暢行無阻地進到了杜少澤的房間內。一步踏入,淡淡的蓮花香就撲鼻而來,似乎比上次的要更加濃烈些。

杜少澤依舊靜靜躺在床上,與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臉頰明顯瘦削了不少,整個身體像是要凹陷進床鋪中一般。

她看著有些擔心,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居然是冷的。這讓她越發內疚,替他將被褥塞得更齊整些,心卻越來越淩亂,許許多多種可能性幾乎要在腦海裏炸裂開來。末了,她晃了晃混亂的腦袋,在他床邊呢喃:“杜少澤,我不知道醒來對你來說是禍是福,可是我小時候見過一睡不醒的,睡越久,身體越差,等到時間久了就真回天無術……”

“我猜想,你如果突然醒來,應該有兩個結果,一是徹底被抹殺,二是那個人放過你……可你繼續睡下去必死無疑……”

“我想,你還是醒來好。”

“活著,畢竟是活著。”

“……可是,我害怕。”她停頓片刻,咬咬牙輕道,“君懷璧不肯出手,我……我有些害怕。”

商妍從不是什麼果敢之輩,宮中十年,活了十年,怕了十年,想了十年,算了十年,頂著一個尷尬的身份活在宮闈之內,求的不過是第二天能看到太陽,還能活著,去等待或許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