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1 / 2)

一壇桃花釀終於還是入了君相的肚,杏德宮的事情卻隻字也不曾被提到。永樂宮的後園有個小小的花亭,商妍在亭中愣愣看著春風和煦的君懷璧一杯接著一杯把桃花釀咽下肚去,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抓過了他的杯盞——他醉了。雖然酒品好得讓人瞠目結舌,可是眼底噙著的那一抹渾濁的光卻顯而易見。

被搶了杯盞的君懷璧微微晃了晃腦袋,瞪了瞪略顯無辜的眼。

這……

商妍深深吸了口氣:“君相可有心事?”

有風過,吹來幾片枯黃的樹葉,有一片落在他發際。他頓時陰沉下臉來,暴躁地扯了唯一一個簡單的束發。頓時三千青絲飛泄--他皺著眉頭四顧,片刻之後才抬起眼道:

“杯子?”

“……吃掉了。”

“……哦。”君懷璧輕輕地應了一聲,乖巧得很。

商妍悄悄把杯子藏到桌子底下,抬頭卻發現君懷璧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了園中的石桌上。氤氳酒氣之中,陽光穿透樹影的斑駁印在他白皙的側顏上,濃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射一抹淡淡的陰影,三千青絲大半成了枕。

呼吸輕淺。

文質無雙的君子懷璧,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

僵坐了半盞茶時間,她才終於收回了險些跌落的下巴,晃晃暈乎乎的腦袋,稍稍走遠了幾步坐在另一處花架上,百無聊賴地盯著他的睡顏瞧——不知道怎樣的打擊才能讓君懷璧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不過顯而易見地,他醒過來的時候恐怕會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個兒給埋了。

時間一刻刻流走,日上晌午。

君懷璧卻沒有轉醒的跡象。

商妍捂了捂有點兒不爭氣肚腹,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先去解決下肚腹之難,卻沒想到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響起極輕的窸窸窣窣聲響——那是枯葉被踩碎的聲音。

少頃,君懷璧輕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說:“十年前我引陛下入主之後曾有幸入過史庫參閱,偶然見過杏德宮史料。太祖戎馬一生,老來十子餘七,等到先帝登位之時,卻隻剩下三皇子與年方七歲的十皇子,其他皇子皆不幸夭折。”

“太祖晚年曾有一寵妃名宓,華蓋後宮三千,引無數嫉恨……皇後難平心魔,以魅惑君主為名妄圖除之,為太祖所阻止。太祖因其壞德而生廢後之心,然皇後忽然自縊而亡,故而……作罷。”

“宓妃專寵多年無子嗣,直到太祖病危床榻之時,卻忽然由宮外接入一子,乃是宓妃早年瞞天過海產下之子。滴血驗親後,太祖大喜,卻未嚐來得及取一個封號,便駕鶴西去。”

君懷璧的聲音非常輕淺,如同桃花釀的酒香一樣。

商妍靜靜聽罷回了頭,對上的是一雙猶有幾分迷醉的眼。她忍不住催促:“……後來呢?”

不料君懷璧卻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先帝駕鶴西去之前,宓妃就染了怪疾昏迷不醒,後來先帝登基,數年之後宓妃也病逝,再之後,公主應該知曉了。”

“那那個……十一皇子呢?”商妍急道,“他去了哪裏?”

君懷璧遲緩地搖了搖頭,皺著眉頭低頭找著了方才喝罷停歇的桃花釀,提起酒壇搖晃幾步上前行了個禮,揚起一個剔透的笑。

他道:“公主,史庫乃國之根本,原本不能坦言。今日……要謝這酒。”

“君相……”

“微臣……告辭。”

他搖搖晃晃朝前走,片刻之後便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商妍靜靜看著那一抹青色遠得再也看不見,許久才低低道了一聲。多謝。

當夜,商妍終於下了決心去往杏德宮。

宮中從來沒有什麼十一皇子,可是君懷璧所說之事卻也必定是空穴來風。宓妃死得有多淒慘,她比史書更加清楚。有多少次午夜夢回,她依稀還能聽到杏德宮中房梁上骨架落地的聲音——綁在房梁之上活活餓死,到最後和這冰冷的宮闈腐爛成一體……如果這個十一皇子還活著,想必把這宮闈血洗上幾次都難消這血海深仇。

是的,如果這十一皇子還活著呢?

這個世上,有多少人會在十年之後莫名查探杏德宮?

這個世上,有誰會去找一具理論上早已在皇陵的屍身?

這一切的答案,其實隻要再去探一探杏德宮便可知曉。如果晉聞身為人子,是絕不會讓母親遺骸曝露在地上的。隻是和什麼人,以什麼身份去卻讓人難以抉擇。她思來想去,直到月上柳梢,卻仍然猶豫未決。到最後幹脆披上件衣裳挑燈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