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這一切終究是以卵擊石。商徵最終還是被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束縛住了手腳,她站在一旁無計可施,耳畔是君懷璧溫和的聲音。
他說:“公主受驚,微臣,罪該萬死。”
好一個罪該萬死。
好一個君懷璧!
商妍是在永樂宮中醒來的。醒之前糾纏在夢魘中的是祭台之上那綿延不絕的白,可是當她終於有力氣睜開眼,入眼的卻是滿目的紅。紅色的床帳,紅色的被褥,紅色的燈籠散發著幽幽的光芒,桌上的紅燭已經隻剩下半根。
“公主醒了?”
“發生了什麼事?”
鵝黛的臉上神色有些複雜,猶豫片刻才道:“前日祈雨後,君相便宣布了與公主的婚期,就定在明日。”
婚期……
商妍隻覺得眼前一黑,無數記憶頃刻間灌入腦海,頭痛得幾乎要爆裂開來一般——
“公主——公主!”鵝黛焦急的聲音響起,“公主,別多想了,陛下……陛下已經入了死牢,這天下、這天下已經……”
“你……能不能幫我去找封妃?”
“封妃昨日大鬧永樂宮,已經被君相……關起來了。”鵝黛神色閃了閃,道,“君相還讓奴婢等公主醒來,告知公主一句話……”
“什麼話?”
“君相說,公主不必抱著夜闖天牢的心,陛下他已經不在宮內,想見陛下就安心等明日婚宴。君相還說……”
“還說什麼呢?”
“君相說,他與你才是至親之人。”
至親之人?
商妍隻覺得冷得徹骨,好久好久,才抱著被褥又閉上了眼。
長夜終於過去。寢殿裏宮婢來來去去張羅著婚禮要用的器皿,每個人的腳步都極輕,明明各處都是豔紅喜氣之色,卻沒有一個人的臉上帶著笑。
當大紅的嫁衣穿在身上的時候,商妍仍然沒有從昏沉的感覺中抽出神來,鏡子裏的女子陌生得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一樣,她朝她伸出手,鏡子裏的女子也伸了手,沒有神情的臉上銘刻著的一絲顏色叫作絕望。
再有幾個月,她就該年滿二十一了,是這皇族中少有的待嫁公主。在一年之前,她是曾經幻想過隨便找個願娶的人嫁了,然後到宮外海闊天空去。可是時過境遷,誰也沒有想過一年後的今天會是這樣一副局麵。
“公主,花轎已經到了。”
“公主,吉時快到了……”
“公主,您不想見君相,也該見見陛下啊……”
“好。”
商妍輕聲應了一聲,踏出房門。
豔紅的花轎一路輕晃,搖搖擺擺地到了承德宮,商妍坐在轎中心裏一片冰涼。這宮中早已是張燈結彩一派喜氣,她還記得上一次如此大張聲勢是封月入宮的時候。她這公主婚嫁自然不會比封美人遜色的,更何況這一次公主並非出嫁,而是招贅。婚禮擺在承德宮,如此排場恐怕先皇泉下有知也會愴然吧!
花轎落定,禮樂齊鳴。
商妍在鵝黛的攙扶下才得以蹣跚而行,從承德宮宮門口到議事殿不過數十丈距離卻仿佛隔著汪洋的大海,她每行一步皆是折磨。而在豔紅綢錦海洋的盡頭,是身著紅衣的君懷璧。
這是一副詭異的景象,明明鞭炮鑼鼓熱鬧喧天,可是在殿上卻沒有一人臉上帶著笑,殿上之人都成了啞巴,隻靜靜看著她一步一步蹣跚著向前邁進,宛若整個世界是安靜的,沒有鑼鼓,沒有笙簫。隻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場謀逆的局——君懷璧已經瘋了。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有人而已阻止他。下嫁丞相的是當朝的公主,陪嫁的卻是整個西昭天下。
君懷璧終於近在咫尺。
商妍已經無法判別心中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很多之前懼怕的東西真正走到絕路其實隻剩下了茫然。她站在他麵前仰頭看著他微皺的眉眼,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午後,她在他的書房裏仗勢欺人逼他送一隻風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子的神態。隻可惜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皇叔呢?”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先行禮,少頃自有相見之時。”
“我不相信你。”
“是嗎?”
君懷璧低眉一笑,伸手一指。商妍順著他的指尖望去,果然在議事殿的珠簾後麵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心髒險些跳出了喉嚨——商徵!
“現在可以行禮了嗎?”
“君懷璧,你罔顧倫常!”
“倫常?我隻知道天理報應。”君懷璧冷笑,一把拽過了她的手腕,在她耳邊輕喃,“倫常是什麼?”
倫常是什麼?
那原本是極其囂張的一句話,可是被他低聲柔語道來卻透著一絲森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