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有多少支利箭擦肩而過。
裂帛聲傳來的時候,商妍尚有幾分迷惑。身上並沒有過多的疼痛,她茫然抬起頭來,忽然在商徵眼裏見到了快要滿溢出來的絕望。他的眼睛周圍青筋快要瞪裂,猩紅的血絲幾乎染紅了他的雙眸——
“皇叔。”她茫然喚了一聲,卻不知道這樣的場合該說些什麼,隻是本能喃喃了一句,“有些……疼。”
商徵張了張口,卻隻突出一絲微弱的氣息。即使那樣,她還是聽懂了,他在說,別怕。
她吃力抬起頭想去拖拽那鐵鏈,背上卻傳來又一陣刺痛。
“皇叔……怎麼解?”
商徵的氣息粗重無比,猩紅的眼裏漸漸充盈了晶瑩的水。
“皇叔……”
商徵終於閉了眼,眼淚劃下。他張了張口,忽然無聲地啜泣——
我後悔了。妍兒。
我後悔了。
後悔了啊……
議事殿中混亂一片,周遭的刀光箭光不知何時漸漸消失了身影,隻剩下兵刃相接的聲音傳來。天原本已經烏雲密布,昏暗無比,不知從何而起的火光驟然點亮了灰暗的天際。
號角聲驚天動地地響起。
高座周圍已經沒有了侍衛。商妍緩緩地轉過了身,見到了她此生見過的最為瑰麗的景象:議事殿已經布置成一個豔紅無比的喜堂,在一片廝殺屠戮中,有一人卻身著綠衣,策馬朝殿上本來,在馬上拉弓滿弦,尖銳的尖頭在火光的映襯下閃耀出奪目的光芒——
弦聲嗚鳴。
箭離弦!
那一道銀光直射殿內,隻有一瞬間,便有一聲細微的碎帛之聲轟然炸開!
君懷璧!
沒有人會料到事態會有這樣的發展,就如同沒有人料到這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精湛的箭技。君懷璧原本站在殿上最為安全的角落,周圍有層層侍衛把守,可是那一支箭卻偏偏穿透了所有人,從最刁鑽詭譎的角度直直刺穿了君懷璧的胸膛!
不可置信的神態凝結在君懷璧的臉上。
所有的廝殺陡然間停滯。
他低頭看了一眼穿胸而過的箭,良久,才緩緩抬頭望向箭的主人。所有人都望向了箭的主人。
一騎白馬,一襲綠衣,銀弓在手。那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緩緩下馬,捂著染血的腰腹慢慢踱步進殿堂,每一步都有鮮血滴下。他卻似乎渾然不知,一步一步走到殿下,朝著商徵徐徐彎曲了膝蓋跪倒在地,抬起頭勾了勾嘴角笑了。眼睫都帶了彎。
他道:“末將晉聞,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晉聞。
叛將,晉聞!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一個數月之前謀逆不成消失在宮闈的叛將居然在這生死攸關的關頭殺入內宮,以這樣近乎決絕的方式一箭射穿了僵局——
沉默。
久久的死一樣的沉寂。
商妍呆滯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局麵,脊背上的痛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不知過了多久,君懷璧忽然低頭咳嗽了起來,等再抬頭時,他嘴角已經血紅一片。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晉聞身上,連連氣喘數次,才終於沙啞開口:“你……為何……”
晉聞笑得眼睛成了月牙,他道:“逐鹿天下本就是一場豪賭,舍不了本不下注玩真的,如何釣得心思縝密的君相入甕?君相聰明絕頂,不過可惜了,這一局你還是輸了。”
“你……是商徵的人……”君懷璧一愣,眼裏忽然瘋狂起來,“為什麼?”
晉聞的眉宇間清涼一片,輕聲細語:“為了天下蒼生。”
為了天下蒼生。
這一句話晉聞吐字極清,卻仿佛透著說不清的力量,明明他渾身的血汙,就連頰邊的發也黏在臉上一片泥濘,可是不知為何透出一股幹淨得幾乎凜冽的氣息。天下蒼生,世人皆謂這四個字,可是此時此刻卻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加純粹。
“好個……天下蒼生……”
君懷璧終於吐出一口血來,踉蹌好幾步重重地靠在了殿上的柱子上,緩緩地癱坐在了地上——
殿上所有叛黨皆為之一怔,無數兵刃脫手落到了地上。一片蒼涼的聲響。
一場戰局,終。
商妍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商徵,無力地閉上了眼。如果這是一場策劃已久的局,那麼不論是君懷璧還是商徵都不是贏家。在這一場紛爭裏,每一個人都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