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末日未到
長沙的12月很少下雪,今年卻在聖誕節前夕,下了一場小雪。那天正好是12月22日,在度過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之後的第一個清晨,這個世界依然存在著。
穀妍已經連續兩個多月夜夜噩夢。總是夢到那個死在戈壁灘的人,夢到他失去光澤的眼睛,他綠色的臉。至於那股惡臭,在醒來的時候依然能嗅到,甚至永久的伴著自己,時時刻刻,揮之不去。穀妍人也瘦了下來,臉上暗淡無光,連宿敵郝芎有一次從樓道遇上都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病了?”
穀妍慌張地掩飾著一切。
郝芎對穀妍的敵意再次被點燃,她上下打量一番穀妍,仿佛在說,“又出去鬼混了吧,身上沒丟什麼物件吧!”
穀妍趴在窗邊,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看著那些高大的香樟樹,忽然覺得張萌萌該出現了。
喬琳拍拍穀妍的背,“寶貝,韓麗都跟人租房去了,以後這寢室就剩下咱們兩個了,要不要引進兩個帥哥,把這兩張空床租出去賺個稀飯錢?”
穀妍一愣一愣,“什麼稀飯錢?”
“又走神了!天,再這麼下去,我看你真要得精神病了!”
“我剛才好像在下麵看到一隻小狐狸!”
喬琳也湊過來,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白色的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
“哈哈哈哈……”喬琳朗笑起來,“傻孩子,那是看門大爺的狐狸狗!”
“不是,我見過那條狗!”
“白狐,千年的白狐,千年的妖精!看看看……”喬琳指著恰好從樓下經過的郝芎,“這麼冷的天,一身白衣,驚豔吧?”
郝芎邁著優雅的一字步,沒有半點做作的痕跡。她已然成長成了超級美女,氣場已經壓過了狼狽不堪的穀妍。穀妍看著她的樣子,竟有些想和她說點什麼的衝動。穀妍覺得郝芎正在刀劍上跳舞。
喬琳說:“聽說她最近勾搭上了金融係的一個胖子,胖子的爹有錢,給他買了一個一克拉的鑽戒!”
“啊?”
“胖子買了一個大鑽戒送給了郝芎!”
“胖子的爹?”
“胖子的爹就是大胖子!反正都是胖子!鑽石都是鑽石!哈哈……走吧,上課去!”
這個早晨,大一的一幫男生們組織了一場隆重的儀式,慶祝世界末日預言的破滅。雪地裏,一個高個男生西裝革履,站在台階上,大聲叫著:“這個世界是多麼美好,末日是多麼的脆弱,讓我們攜手,讓這個美好的世界繼續……”
大家歡欣雀躍,打著雪仗。
穀妍覺得大家有那麼點做作,但足夠動人。有時候美好就是這樣,你用睫毛膏拉長睫毛,你的眼睛就會變大。沒有人懷疑你的眼睛很大,就算大家都知道你的睫毛是假的。
想著想著,穀妍就覺得世界末日原來是個好日子,就仿佛死亡,當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候,就獲得了新生。那自己的新生是否也需要一次死亡呢?
望著歡笑的人群,不知道李該來能否看到這場飄飛的雪花。
李該來因交通肇事罪被判6個月監禁。當時穀妍沒有離開西寧,並向法院供述了自己搶李該來方向盤的事實,但法院最終沒有支持穀妍的說法,認為穀妍有頂罪嫌疑。
問題的關鍵在於,李該來願意賠償100萬給死者家屬。死者家屬就沒有再追究。本來就是一起交通事故,而且死者有搶劫嫌疑。
總之,這個事兒的最終結果是穀妍無罪。李該來就這麼稀裏糊塗進去了。
穀妍不敢把一些細節告訴任何人,因為她知道李該來才是那個替罪羊。在公安局,穀妍最後一次見到李該來,他穿著囚服,人卻顯得很精神。穀妍企圖聽到他的隻言片語,但他就是什麼也不說。
穀妍上完一堂課,就回寢室睡覺了。黑夜她不敢睡,那些噩夢會讓她驚醒,恐懼會壓的穀妍無法呼吸。所以隻能白天睡,晚上就這麼醒著。電腦遊戲都已經黯然失色,QQ裏的好友也已經刪的所剩無幾。
生活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絕望。
穀妍在網上翻看那些自殺的方法。死亡遠遠沒有疼痛更可怕。不疼又怎麼能死呢?這個悖論讓穀妍很沮喪。穀妍以前根本不知道,原來自己那麼怕疼。最終穀妍選定了割腕。她想象著找一家賓館,躺在浴缸裏,血慢慢地流幹需要多久呢?誰會來幫助自己收屍?不行,那樣父親會傷心欲絕,想著想著就流下了淚水。要死的幹幹淨淨,像蒸發了一樣才行。可哪有這種辦法呢?去戈壁灘,死在那裏,是不是很幹淨呢?
這個學期要結束了,郝芎仍會毫不客氣地扣光穀妍的學分。不同的是,她提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穀妍。那天周末,她來寢室,當著喬琳的麵說:“你的學分我還要扣,不過你最近都上課的話,可能還有可能達標!我是來提醒你!”
穀妍從床上坐起來,披頭散發,想個可憐的瘋子,她和氣地說:“你進來坐吧!”
郝芎沒再理穀妍,她走到自己曾經睡了兩年多的那張床前,打量了一番,然後大步離開了寢室。
喬琳衝她的背影罵,“真是個婊子!你牛氣什麼呀?你除了能整一下姐妹們,你還會幹什麼?”
郝芎沒還口,也沒說什麼,在寢室門後站定一會兒,離開了。
喬琳仍然在罵,“看見她那副嘴臉了嗎?話都不敢說,怕破相,指定是臉上的胭脂粉太厚,怕掉下來砸自己的腳丫子!”
郝芎從寢室樓出來,徑直去了辦公樓。最近學校的工作比較多,王大龍的新項目正在大踏步開展,周副院長作為技術支持,自然忙得不亦樂乎。其實準確地說是周副院長的工作比較多,所以郝芎的工作也比較多。
郝芎做事很麻利,人也聰明,當然最重要的是人長得漂亮,剛剛培養起來的那種優雅氣質,仿佛春天大地剛剛有的綠意,讓人看著舒服。於麗麗和郝芎比起來,顯然差了一個檔次,她做事也快,但並不巧妙,人也聰明,但總有幾分世俗和赤裸裸,給人的感覺不大氣。至於長相嘛,她的年齡已經說明了一切,就算好看,也是秋後鬥豔的西番蓮,沒什麼毛病,也沒什麼特點。
於麗麗的帕薩特已經被周副院長收了回來,成天停在辦公樓下,供郝芎、常青以及於麗麗使用。
今天晚上,王大龍的公司要在某酒店開個小型的年會。邀請了市裏麵不少領導,郝芎和常青下午就去了酒店,安排各種事情。本來於麗麗是主持人,但到了傍晚的時候,她忽然肚子有些不舒服。周副院長很生氣,臨時決定讓郝芎主持。主持人是個重要角色,於麗麗已經做了幾天的準備工作,這臨時換人,怕是行不通的。她站在一邊,等著周副院長收回自己幼稚的決定。這事兒總要準備一下,臨時安排總是會有些紕漏,郝芎其實明白這個道理。但她看著一臉得意的於麗麗,竟然頂著壓力答應了周院長的要求。於麗麗有些失態,一個踉蹌,踩到了拖地的裙擺,哧啦一聲,撕開一道口子,人整個摔在了地上。周副院長盯著於麗麗露出了白色的內褲,抹了幾把鼻子,離開了。
郝芎臨場發揮優秀,年會很成功。作為美女主持,做敬酒的先鋒在所難免。郝芎也很放得開,領導貴賓的興致都被調動了起來,年會氣氛空前高漲。代價自然是喝到醉爛如泥。後來郝芎就斷片了,隻記得於麗麗似醉非醉地說著那些客套話,然後替自己把杯裏剩下的酒幹了。
於麗麗把郝芎送到了酒店備好的房間,脫掉了郝芎的衣服,然後用那床白到刺眼的被子蓋了郝芎的上身,下身整個都露在外麵。白色的內褲和於麗麗竟如此雷同。
在酒會結束以後,於麗麗又指引周副院長進了郝芎的房間。她自己也醉了似的,竟進了王大龍的房間。但很快她把王大龍轟了出來,而郝芎就沒那麼幸運了,她已經分不出周副院長是誰?一會兒覺得他是那個性無能的新疆男,一會兒覺得是自己心愛的王星星,一會兒又覺得是自己心愛到不能上床的徐斌。她反抗一陣,掙紮一陣,迎合一陣。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鑽進來的時候,她才明白,原來是周副院長。值得慶幸的是周副院長並未向所有激情退去的老男人那樣,他選擇了解釋,恬不知恥的解釋說:郝芎,我喜歡你。
郝芎隻把這件事兒告訴了新疆奶漢,這天晚上奶漢都沒進去,就泄了。滿心空虛的他,竟也哭了,哭得很傷心的樣子。
郝芎說:“以後你就不用忙活了,那點事兒讓周副院長替你,咱們做無性戀人!”
奶漢竟然抽了郝芎一嘴巴,抽得有點狠,嘴角破了。
郝芎抹著嘴角樂,“你不會愛上我了吧?”
奶漢陷入了深深迷惑,“難道咱們不是在戀愛?”
“形式而已,你不覺得咱們從來都很遠,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什麼?什麼什麼?”
“嗬嗬,傻孩子,你願意咱們就繼續,你負責陪我吃飯,逛街,周副院長負責陪我上床!如何?”
郝芎哭了,她並非覺得和周副院長上個床是多大的事兒,和奶漢不也僅僅是肉體上的親近嗎?而且還不那麼爽。郝芎隻是覺得自己怎麼就成這樣了呢?離王星星越來越遠。
周副院長臉不紅心不跳,第二天晚上請郝芎吃飯,再一次表示了自己那是愛,隻是自己已經一把年歲,怕是配不上郝芎。看他的樣子,竟有幾分慚愧和無奈。郝芎忍不住問周副院長:“您這麼大把年紀了,還玩這種愛來愛去的遊戲,不累嗎?”
周副院長帶著幾分窘迫說:“我以前壓根不知道愛情是什麼物件,現在有了你,我仿佛獲得了新生!”
郝芎說:“周副院長,那天晚上也許隻是喝醉了酒,您不必緊張,我能原諒!”
“不!我說的是真的,我可以用行動來證明!”
“什麼行動?”
“我……”周副院長歎著氣,“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就是我會給你一個未來吧!”
“你會為我離婚?”
“會!”周副院長自己說的太鏗鏘有力,嗆著了,咳嗽不止。
郝芎說:“周院長,您沒必要這樣!”
周副院長一笑,轉而說:“聽說明天有個大片上映,咱們要不去看看?”
郝芎看著周副院長傻乎乎的樣子,像個高中生,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好吧,那咱們就去看看!”
周副院長有些小激動,路上說:“郝芎呀,以後別叫我周院長了!”
“那叫什麼呢?”
“隨便什麼唄,隻是我那名字有點拗口,幹脆你給我取一個吧!”
“那……周……周大生?哈哈哈哈……”
“不會侵權吧?”
郝芎樂不可支,“哈哈哈哈……豬!”
其實今天沒什麼新電影上映,天氣有點冷,電影院裏的人並不多,就隨便看了半場,兩人就心照不宣退了場。
郝芎知道,下一步周副院長就該拿出一萬斤理由開房了,可周副院長竟然沒弄這茬。隻是說有點依依不舍,車開得很慢很慢,還故意開錯路,繞了幾圈才把郝芎送到出租屋。郝芎請周副院長進去坐,周副院長沒進去,這樣郝芎一時僅有幾分小感動,看著汽車裏這個已經熟透,要爛掉一般的老男人,郝芎聳聳肩:“晚安,周大生!”
2、贖罪與希望
王星星挨著常青,常青挨著徐斌,在自習室,他們從肖邦談到愛因斯坦,又從愛因斯坦談到芙蓉姐姐。在自習室神侃別有一番風韻,這是王星星和常青最近才發現的。徐斌除了帶著常青去對麵那些小旅館,其他時間與常青在一起,都帶著保鏢王星星。世事難料,誰也想不到,當年那個有幾分土氣,常常是王星星保鏢的他,竟然讓王星星當上了保鏢。不同的是,他並不大喜歡和常青扯那些八竿子打不住的娛樂見聞。王星星作為保鏢,倒是很能和常青扯,這兩人扯起淡來,天南地北,沒個深淺,還真有幾分哥們之間那種無畏。
徐斌每每都捧一本書,不參與,不打斷,不厭煩。
郝芎穿了一套白色的連衣裙,在冬天裏顯得尤為刺眼。她從王星星麵前經過,頭也沒回。常青就打招呼說:“郝姐,王星星這個該死的,竟然說梁思成應許林徽因和徐誌摩交往?這什麼心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