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打扮的少年死於行刺者刃下,一攤血,連刺客也沒想到,少年的體內竟有那麼多的血,從橋上嘩嘩流到橋下。
無腿刺客肉樁似打坐在少年公子的屍身上,因一擊得逞而仰天狂喜大笑,涕淚在笑裏滂沱。他沙啞著嗓子尖厲呼喊:主公!我們成功了,成功了,主公……
笑聲未已,便被刀劍架住了脖子,一顆腦袋像刀叢上的芋頭。
他無意反抗,麵帶從未有的滿足與安詳。當少年皇帝瀟灑而輕鬆地踱上橋來,刺客如見魑魅,滿是驚恐與惶惑。
皇帝,他沒死?
不錯,死去的是一個替身。刺客欲作掙紮,招致亂刀加身。
他的頭顱奇跡般滾到了橋下的草岸,一個聾子漁翁發現了它——那雙睜開的眼裏透著徹骨的絕望與憂傷。
消息傳到南都,有人說遭亂刀所殺的刺客是王府仆役老忠。
老忠本姓鍾,其死後,南都人都叫他老忠。
3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一匹跑得很快的馬,像被風驅使的精靈。
作為行者,人們提起我的主人就會想像我和他在一起,出沒於江湖,疾馳於夕陽古道,讓黃塵煙起,衰草低頭。不,不是那樣,再也沒有那樣的情景了,說實話,我懷念那樣的時刻。
我的主人化為了風,每當我奔跑,我就能感受到他,他在我揚起的長鬃上,在我高昂的頭顱上方,他在喊:風奴,加油。
風奴,他對我的命名,是對生命與靈魂的一次再造。
跑快些!他總是這樣對我說,在奔跑中我和主人的靈魂合二為一。
跑啊,大風傳揚死亡的歌聲。
跑,行者的生命被速度拿走,風中的果實注定要讓風摘取,留下剔膚見骨的傷痛,我的馬背上也就盛開了兩朵鮮花,像是同一種憂傷的兩種表達,卻不能相互替代,她們是一對美麗的雙胞姐妹,人稱她們為青衣與煙羅。上天造就這對姐妹,好像隻是純粹讓她們來承受悲傷的。世上沒有什麼悲傷是美的,但卻要通過美麗的人來表達,於是所有的悲傷都帶著無限憐憫,讓人不忍,然而又豈止是不忍。
麵對人間慘劇,我的眼裏充滿了悲憫,是神讓我看到這一切。
看到人間的醜惡、卑微、仇恨、欲望、忠貞、背叛、乃至殺戮的本性,也許所有的生命都可以饒恕,惟有人不能,為什麼不能?我看見無論是行者、武士、王、或者刺客以及碰觸過刀劍的每一隻手,生鐵般粗糙的、還是花一樣柔美的,都在死亡中掙紮——一個個都表演著向死而生的舞蹈。他們的殺人是一種掙紮,為了擺脫自身黑暗困境而不得不殺。殘夕、拾夜、司空朔、宋之白、燕道天、洛晝、我的主人,甚至利蒼、無影、步七、妙葉、武史、辛追,乃至婁妃、碧薇夫人、雪姬、宿名、夏鐵一、禦香,沒有誰能決定和主宰誰的生命,沒有誰能真正或最終把誰殺死,他們是被曆史所殺,他們是死在時間裏,猶如天亮時分,黑暗在太陽下化為灰燼。
我將在每一個黎明,在地平線上,以奔跑的姿勢祭奠我永遠的主人。我們有過太多的異乎尋常而又驚心動魄的回憶,在那些回憶裏,我的四蹄騰空而起,沒有沾到地麵,甚至連灰塵也追不上我們,仿佛已經跑在了死亡的前麵——然而,我們的起點是從哪裏開始的,又要奔向哪裏?
也許上天為我安排了一位主人,他是俠士、武者和詩意般的浪漫情人。大地,也為他安排了一座城。
行者進入這座城,就像一個影子消失於幻象。
當我在大地奔跑,感覺他就在天上騎著一朵跑得最快的雲,他說:風奴,加油!你可別落到後邊。
在奔跑中,天上的行者一定看見馬背上的兩朵花,是那麼的美麗、憂傷、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