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到醫院,大夫告訴他:“是個‘克孜’(女孩)。”王蒙大喊大叫起來:“女兒!女兒!”當下給女兒取名伊歡——伊犁的歡樂。
1969年3月24日,吃過晚飯,我對王蒙說,得馬上去醫院。王蒙趕忙推出他的破自行車,帶上我就走。當時正值伊犁武鬥的兩派動起真格的,一路上硝煙彌漫,機關槍、小炮“啪啪”作響,嚇得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不容易到了人民醫院,王蒙說:“這是一所少數民族醫院,可能倒安全些,就在這兒吧。”他扶我走進去。果然,這裏的工作人員全是維吾爾族。大夫和藹可親,馬上安排我住院。兩天以後,3月27日淩晨4時女兒出世。臨分娩前,維吾爾族接生員安慰我:“你會生巴郎(男孩)的,你會的。”她以為這是對我最大的鼓勵和安慰,哪知道我和王蒙都是求女心切哩。早晨6時,王蒙來醫院看我,大夫告訴他:“是個‘克孜’(女孩)。”王蒙大喊大叫起來:“女兒!女兒!”當下給女兒取了名字伊歡——伊犁的歡樂!
在生兩個兒子時,由於當時王蒙的處境,他沒能在我身邊,這始終是難以撫平的傷痛。然而這次王蒙自始至終陪伴著我,而且蒼天有眼,賜給我們一個女兒。
伊歡,伊犁的歡樂。給女兒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當真喚起我們一些歡樂。我原本以為命中隻有兒子呢,這麼一來,按當地的說法,叫作兒女雙全,生活中有紅有綠,有了色彩。王蒙聽到喜訊後,在醫院的走廊裏,在住家的小院內,當眾歡呼:“克孜(女孩)!我們有個女兒了!”山兒、石兒更是按捺不住,催著爸爸快把雞燉好,小手端著一鍋雞,到醫院來看我,一麵讓我快喝雞湯,一麵急不可耐地尋找小妹妹。當醫生把伊歡抱過來時,王蒙說這是親生的,不會抱錯的。醫生又說生伊歡那天,除了我以外,全是維吾爾族產婦,他們不可能生出漢族的小女孩;可巧那天除了我,其他人全部生的是男嬰。這種不必要的“論證”,沒料到產生了奇異的效果,我、王蒙和我們的兩個兒子頓時感到格外親切,心想這真正是親生的。兩個哥哥看到繈褓中的小妹妹,紅撲撲的小臉蛋,一頭細軟的長發,又驚喜又好奇,這個抱過來那個又抱。這時我和王蒙真正體味到什麼叫天倫之樂。
當時的社會環境,伊犁兩派正在武鬥,教育係統依舊癱瘓,“複課鬧革命”喊了一陣兒,仍然是隻“鬧革命”不複課。我的產假時間可以任意延長,王蒙在巴彥岱公社的“三同”,也處於無人管理、無人過問的狀況。
這樣就為我們提供了在家看孩子的機會,尤其是王蒙,他從未有過如此優越的條件,可以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照料新出生的孩子。
不過,王蒙真的管起孩子來,還真有點兒令人害怕呢。幹一點事,都吵得大家不得安寧。
譬如喂兩次牛奶之間要加一次水,加就加吧,他要大講特講加水的必要性。每次加菜泥、蛋黃或魚肝油、鈣片之類,不僅先宣講道理,還不停地支使人遞水、拿毛巾……搞得驚天動地。
這回坐月子,王蒙一直在身邊伺候。喝的是王蒙親手做的雞湯,吃的是巴彥岱——王蒙勞動的地方——農民送來的雞蛋與羊肉。我心滿意足。
至於管孩子,他晝夜全包。女兒他帶到1歲零4個月,直到1970年暑假把女兒送回姥姥家。他教會伊歡走路。伊歡l歲時,當她小心翼翼地邁出第一步、第二步,意識到沒有人扶,便歪歪斜斜地小跑起來,越跑越快,停不下來。王蒙緊追不舍,終於女兒摔倒了,王蒙及時扶住了她。王蒙因此常炫耀:既要放手讓孩子學走路,又要及時采取措施防止孩子摔倒。
在當時無法寫作的情況下,每天為女兒伊歡記日記是不可缺少的,這也算是那個時期他唯一的創作了。當然,他看孩子的功績,是不能埋沒的,他生怕別人不知道,逢人便說自己如何帶孩子。伊歡長大後,他仍不停地告訴伊歡爸爸立下的汗馬功勞。伊歡也順水推舟表示絕不辜負爸爸的養育之恩。
孩子們在我這個不大經心的媽媽的哺育下,在爸爸的大呼小叫中,茁壯成長。
小女兒伊歡,1歲零4個月去了姥姥家,在姥姥和姨的培養下,成長得很健康。她跟姨很親,大約在3歲時,有一陣管姨叫“媽媽”。後來知道我快回來探親了,她馬上改口叫“姨”。她6歲時,我們接她來新疆住了一年。在北京車站是我的外甥張寧送行,他趴在車廂窗口,千囑咐萬叮嚀:“小伊歡就去一年!”伊歡在車子開動的時刻,還在大聲喊:“去一年我就回來。”
通過熱心朋友都幸福的介紹,伊歡6歲就上了第10小學,入學時已近9月中旬,當年那裏又是春季招生,這樣她比起其他一年級學生少學了半個多學期的課程。但是聰明的伊歡入學不到半個月的工夫,成績就名列前茅了。
在烏魯木齊,伊歡很快就適應了。她結交了許多朋友,有維吾爾族的,有漢族的。放學的路上,他們比賽跨越很寬的水渠;大雪紛飛中,他們打雪仗滾成一團。因為是“文革”中,孩子們玩鬧就以對方的姓為準喊口號,伊歡被喊成:“打倒王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