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達旺:錯愛紅塵,絕戀今生(3)(2 / 2)

然而,轉眼間,一切繁奢皆成過往。就像他曾經深深癡愛眷戀著的女子,一個個都隨風而去;他的家鄉——達旺,甚至整個門隅地區都已不再是從前的模樣,更失去了往日流光溢彩的風華。

熟諳曆史的人都知道,英國在19世紀中葉控製了整個印度之後,又步步進逼,不斷侵犯中國西南邊疆,力圖攫取青藏高原,進一步稱霸世界,先後發動了多次侵略西藏的戰爭,並通過非法的“麥克馬洪線”將傳統上由西藏當局享有管轄權、稅收權和放牧權的門隅、珞瑜和察隅地區等達9萬平方千米的領土劃歸當時英國統治的印度,而印度更於1951年2月2日侵入達旺,用武力趕走當地的藏族官員,實行殖民統治。

達旺以及門隅地區被印度侵占,是曆史遺留下的問題。然而,中國政府從未承認過那條非法的“麥克馬洪線”,更沒有放棄對門隅地區及達旺的主權。可是那一夜,我分明看到他——倉央嘉措,那個出生在達旺的六世達賴喇嘛,為他的故鄉被異族侵占,流下了傷心得難以自禁的淚水。

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為家為國流下的淚水,第一次聽到他震顫人心的哭泣,可卻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更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緬懷那段久遠了的卻又令人不堪回首的曆史。

達旺,門隅。門隅,達旺。他告訴我,門隅在藏語裏叫作“白隅吉莫郡”,意為“隱藏的樂園”。而今,她離開了祖國母親的懷抱,有何樂,又有何喜?留下的隻不過是無盡的哀傷和悲痛罷了!

誰也無法預料,在他遠去的300多年後,那曾經帶給他無限快樂的家鄉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親人,都還在那裏,可是,他什麼時候才能插上翅膀飛回那遙遠而又近在咫尺的故鄉去看一看、走一走呢?自打兩歲那年離開達旺,離開烏堅林,他就沒有機會再踏上家鄉的土地,為什麼,兜兜轉轉過了300年,回家的心願還是無法達成?

望著他悲傷地哽咽,我亦情不自禁地跟著歎息起來。曾經以為永恒與不變的信念,終不過隻是浮光掠影。他心愛的女子早已隨著那一泓緩緩東去的流水,無語逝去。他眷戀的故鄉亦轉眼成夢、轉瞬成空,卻留他一人,孤單單站在遠方,茫然徘徊著望向那些舊了的事,望向那些老去的人,望向那些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的花兒,還有那些數不清的牛羊、玩不盡的泥巴……隻是,一切都已變了,好好的一個夢,圓來圓去,卻原來最終隻剩下無緣的殘缺!

恍惚中,一曲熟悉的旋律緩緩響起,是他那首最為經典的“不負如來不負卿”, 輕吟低唱裏,瞬間便明媚了我不息的想念。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我在想念他的過往,想念那座我從未去過的城市——達旺,想念那片芳草萋萋的夢一樣美麗的門隅大地。歎息聲聲裏,簾外流年依然在風馬中飄搖,回首間,我輕輕捧起那束他前世被人遺忘在深穀的格桑花,用掌心的溫暖,企圖留住它的最後一縷馨香,明媚他所有的精彩。

然而,隻是一個輕輕的回轉,我卻看到他在暮春的鶯歌燕舞裏,裹著一身的憂傷與不得已,傾耳聆聽著花落花開的聲響,眉間仍是深藏了一縷惆悵的落寞。或許,他是再也無法走出她給的溫婉與娟好了,可我又有什麼辦法能夠替他撫去眼角的傷然?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他終沒能保有他的“卿”——瑪吉阿米、仁珍旺姆,還有那些被曆史的洪流湮沒的無名無姓的女子,更沒有能力讓曆史倒流,讓他的家鄉不被敵人的鐵蹄踐踏。可是,他努力過了,世間沒有雙全之法,又叫他如何改變這既定的事實?

或許,踮起腳尖,站在勒門巴民族鄉的高坡上,眺望遠處的達旺城,我所能做到的便是為夢中的他,為他心心係念的女子,為那座曾經輝煌的城池,於這片溫柔的月光下,傾盡畢生的風華悠然而歌。

這一次,我想歌落秦時明月的相思,歌空漢宮未央的傾城,歌盡桃花扇的風,歌盡他300年翩躚起舞的詩韻,將所有的眷戀都融進那一闋闋溫暖的詩詞歌賦裏,然後,把他和那座城念作我前世今生的海枯石爛。

此後,我將不言不語,隻是望著他淺淺淡淡地笑,然後,看水墨文字中的他與生他養他的城,娓娓而談,從此,再不去思念,再不去戀愛,再不去想哪一個人,隻是與頭頂那一縷朦朧月光、腳邊那一溪潺潺流水,或是窗下那一朵微笑的花,靜靜牽手,淡看山高水長,描摹世間最雋永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