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裏,那些早已舊了的往事,經過300年的輪回,依然固執地在夜雨聲中,變得逐漸清晰起來。終於,似睡非睡中,看見他淚光盈盈地向我走來,拈一朵絕塵的青蓮,吟一闋亙古的相思,默默流連在我記憶的窗前,那情那景,仿若一首靜謐的月光曲自天邊緩緩升起,柔暖而溫婉。
刹那間,心裏感到柔軟而溫暖,淚水卻潸然而下。他驚魂未定,未語淚先流;而我,在彼此盈盈的淚光中,終於放下積壓在心的巨石,望向他,落著淚,輕輕微笑著。我明白,即使曆經千般苦、萬般痛,他終究劫後餘生,有什麼比他的現世安好更重要的呢?
記得,在北京的時候,每當萬籟俱寂之際,我總是喜歡倚在窗下,借著一片朦朧的月光,看似漫不經心地打開他的詩作,一邊輕輕吟誦那些經典名篇,一邊銘記清風透過窗欞送來的縷縷花香,讓那陣陣熟悉的韻味瞬間溢滿整個房間。
然後閉上雙眼,捧一杯香茗在手,靜靜地想著他,夢著他心愛的女子,任那些陳舊了的或纏綿悱惻,或溫柔繾綣的畫麵,於眼前慢慢浮現,而他的音容、他的笑貌、他的儒雅、他的風度,還有她的嬌俏、她的美麗、她的優雅、她的婉約,都仿佛浸在一曲幽遠的弦音裏,由遠及近,隨一縷淺淡的風兒緩緩飄來,頓時漫醉了我整個身心。
那一瞬,所有的憶念、所有的遐想,歡喜的或是憂傷的,都為他而停止,停在了指間,停在了筆端,停在了紙上,停在了深夜,停在了花前,停在了月下,停在了每一個有他影子出現的地方,心一下子便空了,仿佛糊塗了,又仿佛從沒這麼清醒過,但就是不知道該為他做些什麼,隻能於心底,無聲無息地將他喚了又喚。
然,他總是與我隔著近在咫尺而又遙不可及的距離,我亦總是無法將他百轉千回的心思猜透。就像他和她,盡管愛得如膠似漆、難舍難分,到最後,那一懷婉約的心思,那一彎蹙起的眉頭,便成了他們永遠無法觸及的傷。於是,每一天,每一夜,他隻能孤獨一人守在寂靜的湖畔,枕著無盡的相思,為她放飛愛的紙鳶,許下千言萬語的諾言,默默承受那份無與倫比的惆悵與憂傷。
愛得越深,疼得越深;隔得越遠,惆悵越多。我知道,那些年,他始終浸在對她的刻骨相思裏備受煎熬。然而,他又可曾知曉,我為了尋覓他遺落的足跡,為了找尋他和她曾經震顫了整個西藏天空的愛情絕響,又承受了多少艱辛?我沒有太多的奢望,隻是想對他有更深的了解,隻是想走進他那顆曾經千瘡百孔的心,隻是想去接近他的憂傷、他的明媚,還世人一個真實的他,讓大家不要再對他有更多的誤讀。
是的,他並不想任人曲解。在他試圖向我講述他所有的經曆之際,倏忽間,窗外的雨停了,夜變得一如既往的沉靜,而那一場瓢潑的雨給我留下的除了四月裏鳥語花香的清芬與纏綿、藍天白雲的純淨與剔透外,便是他越來越清晰的麵孔。那是一張俊美如玉的臉,配上他玉樹臨風的身姿,每個女人見了都會為之心動,難怪他會成為情歌王子,成為那些個歲月裏最受女子歡迎的情郎。
我靜靜地挨著桌邊,看似十分悠閑地坐著。而他,就站在不遠處的雕花窗欞下,輕輕翕合著嘴唇,講那些我聽過的和從未聽過的故事。於是,他相思的心語,有如潮水般在我心頭湧起,那一瞬,我仿佛聽到他,攜著來自遠古的染著花香的梵音,穿越了300年的光陰,在我窗前,為那些他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的如花女子,再一次微笑著夢回春天。
他講到了和他兩小無猜的瑪吉阿米,講到了和他惺惺相惜的仁珍旺姆,還有很多很多我先前並不知曉的女子。可是,我最感興趣的卻是他對家鄉達旺的描述,那裏的風土人情,那裏的秀麗江山,無不讓我對之心生向往,無不讓我為之神魂顛倒。
那是一片神奇而美麗的土地。他說,他出生的地方是一個叫作烏堅林的小村莊,而離那個小村莊不遠的地方就是莊嚴神聖的達旺城。達旺城近郊有一座達旺寺,那座寺廟便是他離開門隅前一切美好念想的源泉。
從他娓娓道來的講述中,我知道達旺寺是在300多年前由五世達賴喇嘛的弟子梅惹喇嘛在原寧瑪教於當地建造的寺廟基礎上擴建而成的,是拉薩三大寺之一的哲蚌寺的支寺,也是門隅地區最大的寺院。
他說,達旺寺建在距達旺城區約兩千米的山坡高處,金碧輝煌的寺廟四周有蒼翠欲滴的林木掩映;他說,達旺寺裏精美的畫梁雕棟和壁畫,都和西藏其他地區的寺廟相仿;他說,寺院內供有一座高八米的鎦金佛像,是20世紀初從拉薩的哲蚌寺運去的;他說,藏經樓內存有貴重的古代佛經抄本,主要是“丹珠爾”和“甘珠爾”,總數有850卷之多,其中有多本是用金汁寫成的,而這些抄本的抄寫時間都是在17世紀,也就是他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