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香花,毒草(1 / 1)

花園裏沒有毒草,香花也香不到哪裏去。

椿,小媳婦

他爬在椿樹上,用一根帶鐵鉤的竹竿采椿芽。幾個小媳婦在椿樹下。他又往上爬了爬。這棵椿樹是香椿樹,稀疏的綠影,椿芽一蓬蓬地掉下來了--這場景,把我從麵前推開,其實是回憶把我從麵前推開,一下推進了過去我所見到的一個場景中--一個小媳婦想采香椿芽,爬了幾次,都沒爬上那棵椿樹。開始她先跳了跳,想抓住頭頂的樹枝。沒有抓住。她又跳了跳,還是想抓住頭頂的樹枝。還是沒有抓住。她就伸出左手,抱住樹幹,又伸出右手,把樹幹攬定,借勢一跳,其實是一爬,沒有爬上。她鬆開手,朝身後退了幾步,站穩身體,看了看椿樹。她又向椿樹靠近,伸出左手,抱住樹幹,又伸出右手,把樹幹攬定,借勢一跳,其實是一爬,還是沒有爬上。她喘了口氣,吐了一口口水,伸出右手,攬住樹幹,又伸出左手,把樹幹抱定,借勢一跳,其實是一爬,她一屁股落實在地上。她從地上爬起,拍拍巴掌,站穩身體,看了看椿樹,一扭頭走了。

看來她不會用腿。

周粟,薇,史記,姓薛的夥計

看來不饑餓的小媳婦,是爬不上椿樹的。一個人是要常有在饑荒中度歲的感覺,有了這感覺,她就能爬上椿樹。我們有的是各種菜譜,缺的就是《饑荒食單》。饑荒食單,說到底就是盡量擴大飲食範圍。現在並不是凶年,但居安思危麼。當然,饑荒食單也有點“打腫臉充胖子”的樣子--那就是即使在饑荒凶年,我也要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首先是吃得有滋有味。饑荒凶年不是就沒有美食,美食的涵義,恰恰在於化平常為不凡、化腐朽為神奇。隻是在饑荒凶年,很可能平常與腐朽之物都難以找到了。伯夷、叔齊跑到首陽山中,義不食周粟--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饑荒凶年--就吃薇這種野菜。當薇被吃完了,他們就餓死了。如果伯夷、叔齊有一份《饑荒食單》,吃完了薇,知道還有其他東西也能吃,就不至於因薇絕而命斷,這樣,兩人對詩歌或許更有貢獻。伯夷、叔齊這兩哥們是詩人,臨終前作了一首詩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籲嗟徂兮,命之衰矣!”快餓死了,還在寫詩,他們不是詩人難道是小說家嗎?盡管這段曆史有點像小說。《史記》中的曆史都有點像小說。

美食有時候就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美食有時候就是另類。蘇東坡就是老另類啦,他把宋朝人一般不吃的苜蓿--喂驢的飼料--吃得津津有味。美食者是具有創造性的口腹藝術家。蘇東坡愛吃的苜蓿,唐朝也有人吃了,但沒覺得是美食,所以吃出了牢騷。唐中宗時,有個姓薛的夥計居冷官無所事事,每天吃的又隻是苜蓿,就寫了一首詩,中有兩句:“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幹”。自傷自憐,長籲短歎。中宗看到了,就作了個批示,既然在這裏吃不好,那就另找飯鋪吧。姓薛的夥計因為吃不慣苜蓿,就丟了官。蘇東坡愛吃苜蓿,或許有用意。而我吃它,因為它的確好吃。當然加工很重要,姓薛的夥計不愛吃苜蓿,看來唐朝人的烹調手藝比他們的寫詩手藝,水平是差遠了。

苜蓿,我們叫“金花菜”,與“金花菜”菜名容易相混的,叫“金針菜”。

金針菜也就是萱草--萱草之花。萱草又名忘憂草,古人認為它能讓人忘卻愁悶。有一年我乘車旅行,見到一畝一畝萱草花,就真無愁悶可言了,雖然車廂裏擁擠,更衣讓人愁,空氣又悶熱得很。心想現在能下車,用鮮萱草花炒雞蛋--鮮萱草花炒來吃,有一股惆悵之味。真是奇怪,我過去吃鮮萱草花,吃出了惆悵的味道。但這惆悵的味道在舌尖上卻是以快樂的形式舒卷著。舒卷著,如雲似煙,琵琶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