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鳥蛋粉綠,蛇,蟑螂花(1 / 1)

扛著我兒子的那位朋友,其實是我兒子騎在他肩膀上,當初,他在一條內河船上做水手,他喜歡流水、暮色、鳥獸、植物,還有錢。他是位從鄉下考出來的孩子,休假的時候,也就經常回到鄉下。他喜歡爬樹,“一個穿著白襯衫的老頭,頭很大,他爬在椿樹上,用一根帶鐵鉤的竹竿采椿芽。椿芽一蓬一蓬地掉下來了,照綠了他的白襯衫”,我不知道他爬上過椿樹沒有,我見到的隻是大頭的白襯衫老頭爬在了椿樹上。他爬上一棵樹,是什麼樹呢?他沒說。他爬到樹上,發現了鳥巢。鳥巢是天工開物的織錦結構,一片藍天,一卷手劄,他的手伸進寂靜的洞穴裏,手指的探險使昏睡的目不識丁的觸覺目不轉睛,屏住氣,眸子清如水,他摸出的,是幾枚鳥蛋。鳥蛋粉綠,他歡喜地幾乎從樹上掉下,這是一棵什麼樹呢?我們常常不知道身在何處。

那棵樹離他遠了。樹在暮色中旅行,新月的酒店招牌呼蒼茫酩酊,大醉唯我獨尊。一尊酒是古人與老柯與斧頭柄的迷糊。他歡喜極了,像個形容詞。無邊無際的詞在容器中才初具形體,一如勤快的初為人婦。他把粉綠留在視覺裏,鳥蛋藏在胸口,幻想著孵出鳥來。你以為自己是隻什麼鳥?男鳥聞香識八字,女鳥閨房望秋水。他常常在一棵又一棵回家的樹下唳哦躊躇,直到相信孵不出鳥來,他又爬到樹上,是什麼樹呢?是他爬過的樹,是他摸出鳥蛋的樹,把粉綠鳥蛋放回了天工開物後寂靜的洞穴、一卷手劄的織錦結構和一片藍天。粉綠和鳥蛋都留在了回憶裏,回憶是一隻小正方盒子被一隻大正方盒子套住,但這僅僅屬於視覺效果,當它在觸覺下、嗅覺下……我們常常不知道身在回憶的何處。

有一次他從鳥巢裏摸到過一條青蛇。

他來信,告訴我有一次他從鳥巢裏摸到過一條青蛇--他在鄉下給我寫信,會夾寄上一些葉子、莖、藤蔓,等我收到,已茶褐皮黃了。時間把青枝綠葉收藏進它的回憶之中,時間的回憶是深度的失去,人的回憶是時間的失去。他休假結束,給我兒子帶來一捧石蒜,我說這花不能玩,有毒,叫“蟑螂花”。

他瞪大眼睛,他和我兒子問我:

“為什麼叫蟑螂花?”

“它的氣味像蟑螂。”

“喔,蟑螂就是這個味道。”他嗅著石蒜,高貴得像是第一次聽說蟑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