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詩經,菖蒲青青的歲月(1 / 1)

以前我曾胡亂說過,《詩經》是一部藥典。現在我胡亂想來,它不但是藥典,還是饑荒凶年的飲食指南吧。《詩經》,與《饑荒食單》差不多。《饑荒食單》換一個名字,叫《凶年綱目》可能更有味道。

詩經·邶風·穀風(節選):

習習穀風,以陰以雨。

黽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無以下體。

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

不遠伊邇,薄送我畿。

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宴爾新昏,如兄如弟。

試譯如下:

東風徐徐吹,有陰也有雨。

既然結同心,不該發脾氣。

蕪菁和蘿卜,采來丟根體。

莫違昔日誓,生死在一起。

別你遲遲去,心中難分離。

送我都不願,站在門檻裏。

誰說苦菜苦,比我甜如薺。

當初新婚日,親密像兄弟。

大致如此,錯不到哪裏去。隻是“宴爾新昏,如兄如弟”句,通常解釋為她看著丈夫又快快樂樂地結了婚,與新歡打得火熱。而我的理解是她還抱著一線希望,絮絮叨叨地向丈夫描述他們當初的良辰美景,企望喚起他的回憶,從而回心轉意破鏡重圓。因為前一節的“德音莫違,及爾同死”是她的規勸,這一節就是她的企望。這裏是節選,到了第三節的“宴爾新昏”,才是她吃醋,或者發脾氣。我從我,故這樣翻譯。反正在這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節詩中已有了四件可吃之物--也就是植物,也就是藥草。草藥的清香花襲人一般,不可名狀,在芭蕉映綠的窗紙上,一個俯首的身影仿佛淡淡的山水,藥罐中的熱氣就是那逸氣橫溢的筆墨……草在生長,藥也在生長,草與藥纏綿同根,藥草是緣,草藥是份。草藥更像是從藥草的綠裏抽出來的一葉蛾眉。在它們上麵,雲霧繚繞衣帶漸寬--與其說藥到病除,不如講情至神來,於想象間無窮盡,一頁手稿:是一頁有關食單、綱目、藥典的手稿:葑、菲、荼、薺,我們常常不知道身在回憶的何處,隻有薺才“名副其實”。也就是說,薺在多年以前是“薺”,多年以後也是“薺”。一個詞,一個物,“名”與“實”活過了所有靈魂決不刻舟求劍的菖蒲青青的歲月。

一場病從1993年暮冬生到1994年初春,比我的頭發還長了。住院前期發燒,像“他爬在椿樹上”,不下來--我常常爬在40℃的高度上,下不來。那時我不讀《詩經》已有十餘年,發燒的時候卻屢屢燒到它。我成了發燒友。早忘記了的篇章,會手拉手跳將出,眼皮底下站為模模糊糊的一排。這是支極易嘩變的隊伍,不一會兒,就雲頭花朵了。

攜芍藥過涇,香如鋁皮。剌耳,摳眼。

到渭,持未來的唐菖蒲。黃皮布老虎頭在紅絹宮扇的掩拂下:新橙好色。

黃河南邊的杏,黃河北邊的梅,有幸有媒,更拿來了舊時的唐菖蒲。

入海口仿佛灌漿的稻米--

狗不吠即非非禮。

蟋蟀,腹地,天平秤。

對奕者,模擬家。貓眼執黑先行,白者為魚目。混珠?婚者,椿樹杪上粉紅顏乘大船破春而來:

為誰迎娶花娘呢?

椿樹上的嫩芽,是粉紅色的。白雪遺音山茶紅顏,新春椿樹上的嫩芽就是粉紅顏。一塊粉紅的點心。一塊洋紅的點心。一塊橘紅的點心。一塊猩紅的點心。一塊朱紅的點心。一塊淡紅的點心。一塊大紅的點心。一塊紫紅的點心。一塊石榴紅的點心。一塊寶書紅的點心。一塊中國紅的點心。一塊胭脂紅的點心。一塊口紅的點心。一塊粉紅的點心。一塊粉紅的點心。我想起來了,我是好色之徒,你們則是饕餮鬼。“食”,“色”,差不多的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