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而且更為奇怪的是,第一眼所觸及的,竟然也不是竹屋了,沒有了風吹竹林的沙沙聲,唯一的聲音,是沙漏的沙沙作響……
他曾經那麼熟悉這個屋子,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處境。
不悔藥鋪。
這裏已經是不悔藥鋪。
他起身,穿戴整齊,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見到的眼前這一幕,差點讓他窒息。
他看到那個紅衣女子正低著頭在院子裏認真地搗藥——正如三年前,他第一次從她隔壁的屋子醒來打開房門所見到的一樣。她在搗藥。藥杵有規律地敲擊著。
“怎麼出來了?”他輕輕一笑。
紅溪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回答:“你的傷已經好了。”
“唔,是麼?”殷湛莫名地有些情緒低落,明知她會說什麼,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所以呢?”
“你該回去收拾爛攤子了。”
“小紅啊,你這是吃幹抹淨就翻臉不認人了麼?”他笑著靠近,卻驀地發現紅溪不對勁。他總算知道她為什麼一直不肯轉過頭來——她的整個身子其實是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紅光,因為站立的角度問題,他一開始被陽光晃了眼,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而當他終於看到紅溪的正臉的時候,看到了紅溪眉心的那顆朱砂——紅得耀眼,簡直就像是一滴鮮血,隨時都可能滴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大駭。
“我沒事。”紅溪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臂膀,皺皺眉,“我隻是法力大增而已。”
殷湛錯愕:“法力大增?”
紅溪站了起來,和他平視:“如今天下是真的亂了,我的法力才大增,你不明白麼?”
殷湛苦笑:“是麼?”
是啊,可不是麼?他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麼?紅溪不會無緣無故帶著他消失整整十天。理由絕不是養傷這麼簡單。而唯一可能的理由是,她帶著他消失,然後借著她的同謀的力量——無非是小康、賀禮、萬古——他們會在紅溪消失的這段時間內一起將天下攪得天翻地覆。他們四個才是一條繩子的螞蚱,同身共死,而他殷湛,從頭到尾,都是站在她的對立麵的。
“你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麼?”紅溪淡笑,眼波流轉,猶如琉璃,晶瑩的光芒卻仿佛隨時都要破碎。她柔聲地低喃,“燕國國君殷湛已經‘死了’,可是原來被貶謫的王爺殷守卻登基做了新帝。殷湛,這也是你早就算好了的吧?”
“是麼?”他一愣,隨即神情變幻,開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事情原來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麼?紅溪,你果然不曾讓我失望。”
“你也從來不曾讓我失望。”紅溪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氣勢上並不輸半分,“看上去好像是你輸得慘烈,可是你卻料準了最後一刻我會救你。你在婚禮之前,早就已經算計好了所有人的反應,卻要製造出委屈無害的表象。”
“那不是表象!更不是算計!”殷湛的眼裏忽然閃過一絲狠厲,可是聲音卻依舊是輕柔的,如同春風細雨,“紅溪,我那是在賭。我在賭你對我的真心。”
他做好最壞的打算,將自己的性命豁了出去。隻是為了賭她最後一刻,會不會為了他而心軟啊……他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事情不會造成那個樣子,他多麼希望,事情不會走到最壞的那一步!
可是,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殷湛在大婚之前,總有不好的預感彌漫在心頭,特地跟齊放交代:如果真的有一天,“殷湛死了”的謠言傳遍天下,就去翦地將大王子殷守找來,讓他登基,穩定軍心。
當時齊放的表情十分駭然。反而是殷湛笑著拍著他的肩,安慰他:“啊呀呀,齊放呀,我開玩笑的,也就是隨便交代一下,你也就隨便記得一下就好了。”可是嘴裏雖是這樣故作輕鬆地說著,卻是將尚方寶劍交給了他。
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輕輕一歎:“齊放,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是麼?”紅溪淡淡地嘲諷,凜冽無比,“那如今你一看到了我的真心,感覺如何?”
殷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之前在竹林的時候見到她在廚房為自己做飯,狂喜幾乎淹沒了他。因為他知道自己孤注一擲賭贏了,紅溪還是舍不得要了他的命!可是現在,他卻又不確定了。竹林那十日的濃情蜜意,也是她為了拖延時間營造出來的假象吧?她也許對他也是舍不得的,可是他在她心中地位的重要性,卻遠沒有她的“大業”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