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城牆圍著一座小小的城,城頭嵌著兩個灰舊的字——興城。
城內本來的熙攘繁華,隨著夜色而早早的落幕。蕭索的街頭,除了打烊關門、收拾店鋪的夥計和匆匆趕路的歸家客外,有一行人馬,在大街上倒顯得特別突兀。
興城人怪異地看著這夥人,眼中有著警戒和排斥,大人拉回了小孩,男人守住了女人,急忙關掉門窗,好像多看一眼就會死人似的。這也難怪,這行人共有八人,六男二女,有三個官兵模樣的人被綁在馬背上,而最前麵騎馬那人,冷冰冰的臉上,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這正是吳朔一行人,馬不停蹄終於趕到了興城。眾人可以感覺得到,興城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吳朔並沒有多注意這些人,腦中仍舊想著屠村的事,特別是那個黑影,讓他隱隱感到不安。
許廣華見百姓們對自己一行人望而生怯,如同見了鬼魅般。心中便有一絲不悅,正要發發牢騷,卻見幾人都是板著個臉,隻有那三個匪徒悠然自在,竟然在馬背上睡起覺來,頓時勃然大怒。他瞅準一人馬屁股,狠狠一鞭子抽上去,那馬吃痛,發足狂奔起來。
馬背顛簸,那人驀地掉了下來,隻是身體還和馬捆在一起,便被拖在了地上。瞬息之間,那人已經皮開肉綻,痛的哇哇大叫。許廣華本隻想嚇唬一下那人,不料由此異變,一時不知所措。
幾人咋見此狀,一時愣住。驀地一匹馬躥出,奔向前麵一人一馬,隻見銀光一閃,繩子從中斷開,又是黑影一閃,那馬前蹄撩起,竟是硬生生停了下來。眾人一看,那馬上多了一人,正是吳朔。
吳朔製住馬,回身走到那匪徒跟前,身體彎到馬下,拽住那人腰帶,順手一掄,又將那人搭在了方才自己騎的馬背上。
許廣華率先反應過來,趕上正要說話,吳朔斜眼瞪來,廣華隻好默不作聲。枯智與其餘人也趕上,他走到吳朔身前,隻道:“以後好好教他便是,我們快走吧。”
吳朔微微點頭,眾人便驅馬向縣衙奔去。
到了縣衙,許廣華拿著印有官家大印的書信,遞給了興城的縣令,守衛的衙役這才放了行。縣令姓汪名庶字永德,見有永城縣令的書信,便接見了眾人。
汪庶年近半百,卻是威風凜冽,滿麵堅毅,下顎留著一縷胡須,眉宇間卻又有一股書生意氣,看來倒是個文武全才。
汪庶一進門,便笑道:“許賢侄啊,令尊可好啊,我在興城可一直聽聞他的威名啊,隻是不得一見啊……”話未說完,便看到這群怪異的人。
隻見眼前這人眉清目秀,冷峻的臉上似乎沒有喜怒哀樂;旁邊一個大漢,卻是禿著頭,神態卻很和善;後麵還站著兩個女子,看不清她們麵貌;她們旁邊跪著三個官兵,均被繩索綁著,一個青年公子似乎正在嗬斥他們。
那青年公子聞言急急轉身,臉上瞬時堆滿笑容:“小侄許廣華見過汪伯伯,深夜叨擾,還望伯伯見諒。”
汪庶本以為這許公子是來玩樂的,自己理當盡些地主之宜,此時看來並非如此。“他們抓了官兵,難道是來興師問罪的,可是這三人卻眼生得很,不像是本地人……”他心中想著,口中道:“這……”
許廣華見他看向那三人,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講述。汪庶聽完後,眉頭深蹙,久久才道:“賢侄此話可有憑證?”
許廣華心中怒道:“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臉上卻仍是謙恭的笑,他道:“汪伯伯,張家莊幸存下來的有位張玉蘭姑娘,你一問便知。”
汪庶道:“哦?張玉蘭何在?”
張玉蘭上前,稽首道:“民女張玉蘭……”
汪庶道:“你便是張玉蘭?你是張家莊的人?”
張玉蘭還未答話,許廣華抑不住怒氣,搶道:“汪伯伯若是不信,大可以查查戶籍。”
汪庶並不動怒,對他笑道:“賢侄莫惱,此事關係重大,我須得查問清楚。”
許廣華冷哼一聲,憤憤轉過身。汪庶苦笑一聲,驀地瞧向張玉蘭,神色甚是嚴肅,他道:“你便將你所知道的一一道來。”
張玉蘭便將事情又說了一遍。
待張玉蘭說完,許廣華早已忿忿不平:“汪伯伯,這夥強盜如此囂張,請你趕快派兵剿滅他們,為民除害。”
汪庶苦笑一聲,歎道:“此事我也有所耳聞,城中百姓也是日日惶恐不安啊。吾聞賊乃謝暉餘孽,勾結強盜,一眾已有千人,城中隻有三百護衛軍一百衙役,敵眾我寡,怎能冒然出兵?”
“謝暉餘孽?”許廣華一愣,“那朝廷怎麼不派兵剿滅?”
汪庶道:“遠水解不了近渴啊。我已派人去州府求援,相信要不了幾日,他們便會派兵前來。”
許廣華道:“但願他們早些到來,百姓們也能早些安寧!”
汪庶心道:“這許賢侄倒還是個仁德之士,隻是性子衝了些……”
許廣華卻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忙道:“對了,師父和和尚說,他們可能會取興城。”
“哦?尊師和什麼和尚是?”汪庶奇道。
許廣華指著二人道:“這位是我師父,江湖上人稱‘孤劍吳朔’的便是他。這一位是枯智大師。”
“哦,原來竟是二位,剛才倒冷落了二位,還望見諒。”汪庶還道他們是許廣華的什麼狐朋狗友呢。
吳朔枯智二人紛紛施禮,汪庶又道:“二位說他們會取興城?”
吳朔不喜言語,便不答話。枯智道:“貧僧也隻是臆測推斷,但防患於未然,大人應早做些準備,尤其是這幾日。”
許廣華接口道:“他們要擴充勢力,便要以興城為基石,汪伯伯不可不防啊。”
汪庶臉色變了變,才道:“我也擔心他們來攻興城,現在人心惶惶,城中一亂,便讓敵人有機可趁啊,現在隻盼淮陰那邊能早派兵過來。”
“若是敵人來攻,城中兵力能守多久?”這是一直沉默的吳朔突然問道。
汪庶看了他一眼,歎道:“城中兵力不足,況且很少上戰場,若是敵軍來襲,恐怕頃刻間便會破城啊。”
“那為何他們不攻城,隻是騷擾城邊小村莊呢?”許廣華接口問道。
汪庶心道:“你這臭小子還盼望他們來攻城?”心中雖然不悅,卻未表現出來,他道:“據我猜測,一來是他們並不知城內軍情,不敢貿然進攻;二來嘛,就是他們內部有問題?”
“內部會有什麼問題?”這句話卻不是許廣華問的,而是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李秀蓉,原來她也聽得好奇,不禁脫口問道。
汪庶疑惑地看著她,道:“這位是?”
許廣華忙道:“哦,她是李秀蓉李姑娘,是我的……我的……唉,呸,不是我的,是路上認識一個朋友。”
李秀蓉聞言輕啐一口,低下了頭。
汪庶會心一笑,道:“諸位都知道,他們本來是官兵,而如今收編的卻是土匪,土匪沒有規矩,疏於管教,自然難以馴服,所以他們內部有些矛盾,短期內也不會解決,便更不會貿然出兵了。”
眾人紛紛點頭,驀地,吳朔目光直直掃向跪在地上的三人,眾人瞧見吳朔異色,臉上紛紛露出訝色。許廣華解釋道:“對了,汪伯伯,這是他們的人,你好好審問一番,或許能問出些什麼?”
汪庶喜道:“太好了,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來人啊,將他們三人拉下去,好好審問。”
應聲進來幾個衙役,將三人押了下去。汪庶笑道:“賢侄正是幫了我的大忙了,莫不是犬子赴京學習,倒可陪諸位在城中遊覽一番,不過如今……”說著,麵上卻突然布滿了憂色。
“汪伯伯不必麻煩,我們自己在城中轉轉就可以了。”許廣華道。
“唉,賢侄和諸位暫且在府上住上一宿,明日我派些人護送你們出城,萬一他們攻城,想走都走不了了。”汪庶不想連累眾人,這樣說道。
“汪伯伯也忒小瞧人了!”許廣華蹭地跳起,怒道:“我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相反我師父和枯智和尚武功高強,有我們助你,土匪們還不望風而逃?”
汪庶正色道:“賢侄莫要逞一時之勇,你們根本必卷入這場是非中來。”
“正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百姓有難,我們豈能袖手旁觀?”許廣華振振有詞。
“賢侄……”汪庶還要再勸。
“大人,”枯智開口道,“大人必顧忌我等安危,倘若賊人來攻,貧僧能救下一人,便也是功德。”
“大人不必多言,吾等助你守城。”吳朔淡淡道。
“是啊,大人,我雖是女子,卻也有些武藝在身,倒是也能幫上些忙。”李秀蓉也道。
“諸位……,唉,也罷,諸位俠肝義膽,請受汪某一拜。”汪庶說著便要拜下,枯智急忙扶住。
“大人言重了。”
汪庶一聲歎息,道:“諸位路途勞頓,我已命人收拾好客房,諸位好好休息吧。”說著喚來下人,帶眾人去客房休息。
眾人紛紛起身,唯獨張玉蘭勾著頭,一言不發。李秀蓉同是女子,瞧見玉蘭忸怩,不知為了何事,便小聲問道:“玉蘭,怎麼了?不舒服麼?”
張玉蘭吞吞吐吐,道:“我娘……我娘……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李秀蓉聞言,環顧一周,見眾人已在汪庶引領下,往外走去,急忙拽住許廣華。廣華一怔,奇道:“你拽我做什麼?不去休息麼?”
李秀蓉瞪他一眼,上前輕聲道:“玉蘭的娘還沒找到呢?”
“她娘?”許廣華一時愣住,不知此時有玉蘭她娘什麼事。
李秀蓉又是狠狠剜了他一眼,啐道:“你整日腦袋中都想些什麼。玉蘭白日說過,她娘早些時候來城中求援的。”
許廣華拍拍腦袋,幹笑道:“我一時沒想起,可是這該如何是好?”
李秀蓉咬了咬牙,道:“你不會問問汪大人麼?看他可否見過玉蘭娘。”
許廣華欲言又止,他本是想問“你為何不問汪大人”,但看到李秀蓉那生氣模樣,便將這話咽回肚子。
吳朔、枯智隨汪庶已走出廳堂,卻未見廣華三人出來,心中奇怪,轉向問道:“廣華,你們還不走麼?”
廣華應了聲,幾步跑出,叫道:“汪伯伯請留步。”
汪庶聽見許廣華喊自己,悠悠轉身,奇道:“賢侄還有什麼事麼?”
許廣華趕到他身前,才開口詢問玉蘭母親的下落。
汪庶聞言思忖半晌,捋捋胡須,道:“前日倒有多人報案,說是村鎮遭到洗劫,似乎有一位婦人說是賊人正往張家莊去,乞求發兵救援。城中兵少,我隻盼州府派軍圍剿,聞賊人隻是搶掠,倒也沒在意,畢竟這幾日壞消息太多。不想釀成此大禍,唉……”說著,便深深歎息起來。
許廣華心道:“你這時候後悔管個屁用?”又趕緊問道:“那個婦人呢?”
“那婦人?”汪庶略一思索,衝旁院喊道:“汪宏,你將前日那報案的婦人安排到哪了?”
那叫汪宏的是一矮胖中年,聽到汪庶召喚,蹣跚跑來,問道:“老爺,什麼婦人?”
汪庶將前日報案之時所見婦人粗略描述一番,道:“那婦人不是一直糾纏,我便吩咐你給她安排住所麼?”
汪宏拍掌,大聲道:“哦,我想起來了,那婦人一直糾纏,卻又似很害怕,我便將安排她與廚房何媽一起。”
“哦?”汪庶聞言,知有了下落,便喜道:“快快將她請過來,看看可是這位張姑娘的母親。”
許廣華喜道:“太好了,我和你一起去。”
李秀蓉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道:“你瞎摻合什麼?”
許廣華滿臉疑惑,隻聽張玉蘭說道:“謝謝許大哥,不過你們累了一天了,也該休息了,就讓我一人隨這位汪大叔去吧。”
許廣華點頭道:“好吧,那你找到你娘了,告訴我們一聲啊。”
張玉蘭“嗯”了聲,又衝吳朔等人鞠躬道:“多謝吳大哥、枯智大師、李姐姐還有許大哥的救命之恩,我先去找我娘了。”
吳朔衝她微微一笑,眾人看著她隨汪宏一起走開,這才各自回了房。
幾日之中,突遭此種大變,任誰也難以入眠,吳朔想著那些慘死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又想到那個黑影,驀地起身,推門而出,卻正好碰上了枯智。
枯智見狀,奇道:“吳施主這是要去哪裏?”
吳朔道:“我放心不下,去城中看看。”
枯智釋然,隻道:“吳施主一切小心,早些回來休息。”
吳朔應了聲,足尖點地,人已飛入夜空。
吳朔一人走在街上,大街上空蕩蕩、黑漆漆的。他來到城門下,見城樓上守衛多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又轉了幾條街,困意漸生,便折身返回,不料眼前突然閃過一條黑影。
這次他瞧得清楚,施展輕功跟了上去。那人似乎感覺到吳朔在跟著自己,便在城中繞起了圈子。吳朔如影隨形,緊跟在他身後十步左右。
又轉過一座高樓,那人突然停了下來。吳朔也隻好停下腳步,天太黑,盡管他目力超於常人,卻也瞧不清那人模樣。
兩人對峙半晌,那人突然大笑一聲道:“早就聽說‘孤劍’吳朔武藝高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吳朔冷冷道:“你是誰?”他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隻是吳朔一時倒想不起是誰了。
“哈哈,”那人又笑一聲,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今日抓的那三個人跑了!”
“你說什麼?”
那人大笑一聲,突然轉身飛縱。吳朔正要追上,卻突然聽到城中一片吼聲,隻是一滯,那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吳朔回想剛才那人說的話,“難道他們真的逃了?”正想著,突然大叫一聲,“不好!”倏地轉身,朝城門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