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沈都尉還待再勸,卻見汪庶突然軟軟倒下,原來是吳朔一掌將他打暈了。他怒道:“吳朔,你做什麼?”
吳朔並不理會他,對眾人道:“你們帶他去淮陰,我留下守城。”
許廣華急道:“那怎麼成,留下守城就是死路一條,要走一起走。”
吳朔道:“也要我把你打暈麼?”
“師父……”許廣華叫道。
枯智打斷他,說道:“就依吳施主之言,我們去求援。”
“臭和尚……”許廣華對枯智怒目而視。
“廣華,為師的話你不聽麼?”吳朔喝道。
“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自保綽綽有餘。”吳朔冷冷道。
枯智道:“許施主,我們快些走吧,你在這裏隻會是吳施主的拖累。”
“那就一起走!”
“你們先走,我墊後,不然一個都走不了。沈都尉,護送他們突圍。”吳朔又對枯智道:“大師,勞煩你了!”
枯智點頭道:“吳施主請放心,有貧僧在,他們不會有事。”
“貪生怕死……”許廣華低聲咒罵,卻被枯智挾住腋下,推搡出去。許廣華隻覺腳都離了地,隻見他還扛著汪庶,不覺暗道:“這和尚力氣比牛還大。”
眾人隨著一百都尉軍殺出一條血路,期間也有百姓隨著他們一起跑路,浩浩蕩蕩一大隊人馬奔城門而去。吳朔守住後方,眼看眾人出了城,正要去關城門,卻見沈都尉又折了回來,他關住城門,來到吳朔身前,眼睛盯著前方的匪軍,淡淡道:“我和你一起。”
吳朔怔怔看著他,突然身前一人倒下,卻是一個匪兵偷襲,被沈都尉一刀劈倒。他揮舞著長刀,叫道:“專心點,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兩不相欠。”
吳朔轉過臉,砍翻眼前一人,朗聲道:“好一個兩不相欠,今日我們便共同浴血。”
沈都尉道:“誓飲賊血!”
吳朔將沈都尉身邊幾個匪兵殺死,與他背貼背。
“你叫什麼?”吳朔隻知道他姓沈,卻不知他名諱。
沈都尉道:“沈衛忠。”
“好沈兄,我們便殺個痛快。”吳朔大叫一聲,突然衝到匪軍中,長劍直驅,如入無人之境。他想到張家莊慘死的百姓,心中怒火早就燒了起來,此時殺戮性起,鮮血濺在臉上,冷峻的麵龐猙獰的如同一隻發狂的雄獅。
眾匪一時被吳朔氣勢所迫,不敢上前。沈衛忠猛揮幾刀,大笑道:“吳兄弟,倒真是小看你了,不想你倒有此等魄力,嚇得這群畜生不敢近身。”
吳朔長嘯一聲,又連斃數人,匪軍們隻好團團將二人圍住,不敢攻上。
正對峙間,驀地人叢中一陣吵嚷,然後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隻見幾十騎緩緩走近。最前麵一人是個年輕將軍,他冷冷注視著眾人,陰聲道:“就兩個人還拿不下?真是一群廢物!”
先前圍著的人中,一個大漢冷笑一聲道:“謝將軍好大口氣,衝鋒陷陣的是我們,你們卻在後麵坐收漁翁之利,還要在這裏逞口舌之利。”
姓謝的年輕將軍盯了他半晌,驀地正色道:“我謝青恩怨分明,諸位的功勞我都給大家記著,這裏便交給我們了,你們盡管去搶掠吧。”
那漢子道:“如此甚好,那便多謝謝將軍了,兄弟們,撤!”
隨即眾人一溜煙走得一個不剩,隻剩下明盔明甲的正規軍。吳朔初始倒沒注意,這群人都隻穿著毛皮之類,想必是當地的土匪了,而眼前這群人,正是謝暉餘部。
謝青大喝一聲:“殺了他們。”便轉身走了。騎兵們也跟著走了,餘下的是上百的步兵,裝備精良,進退有矩,顯然是訓練有素。
兩人隨即被步兵所包圍,對方結陣應戰,相互配合甚是默契,吳朔縱有絕世武功,也派不上用場。殺了幾人後,便漸覺吃力。
沈衛忠周身被刀光劍影包圍,身上多處受傷。一人躍上前來,長槍刺向沈衛忠胸口,沈衛忠揮刀撥過,突覺後背一涼,原來身後一人借機一刀狠狠砍下,衛忠聞刀勢,身子勉強向前一錯,不想後背還是被劃出一道口子,後背皮開肉綻,隱約可以見到白森森的脊骨,隨即血如泉湧。
沈衛忠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天旋地轉,他猛地轉身,竭力揮出一刀,正好砍在偷襲那人肩上,刀上力大,竟將那人一條臂膀生生砍了下來。
沈衛忠嘶吼一聲,抬腿將那人踢飛。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隻聽到周圍整齊的吼聲,唰唰的兵甲聲。
他漸漸的笑了起來,笑的那麼張狂,那麼放肆。
殺聲漸漸模糊了起來,耳邊風聲漸起。
沈衛忠腦袋逐漸清晰起來,他緩緩睜開一隻眼睛,另一隻眼被劈了一刀,咬牙忍住身上的劇痛,沈衛忠艱難望去。隻見自己正在一人懷中,在房頂幾個起落,奔進一個小巷,快跑一陣,最後躲進一個破草屋中。
吳朔占不到上風,身上也多處受傷,突聽一聲吼叫,聲音似是那麼熟悉。吳朔循聲望去,隻見沈衛忠體力不支,身體搖晃幾下便倒了下去。一人見沈倒下,舉刀自頭頂砍下。
吳朔大驚,腳下用力,躍出敵陣,也顧不上身後刺來的大刀長矛,身上一次次地劇痛,吳朔加快腳步,手中長劍用力擲出,正好刺進沈衛忠身邊那人脖頸,那人身體一滯,便斜斜倒下。
吳朔奪來一柄大刀,砍翻眼前敵人,搶到沈衛忠身前,一探鼻息,心中稍安。一把抱起沈衛忠,使著輕功,向旁邊小巷飛奔而去。
眾人見有人逃跑,叫嚷著追了過去。吳朔腳力甚強,雖然受傷,卻也隻是一會兒,便把追兵甩掉了。
沈衛忠張口欲言,可是喉嚨幹澀,竟說不出話來。
吳朔示意他不要說話,起身在屋中找了些水,不想這竟然是誰家的廚房,還有些食物。吳朔又替二人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隻是沈衛忠左眼受傷較重,那眼睛怕是要廢了,後背傷口也是極深。
沈衛忠失血過多,不久便又昏迷了過去。吳朔聞殺喊聲漸漸平息,知興城已陷,長歎一聲,猜想匪軍暫時也不會過來,便靠著牆角沉沉睡去。
一夜不長,天明醒來,卻再也不是自己的家。
城亡,家破,人死。
活著的人,又該如何麵對這一切?
天一明,匪軍便又開始了搶掠,挨家挨戶的搶。
他們拿走了金銀,他們搬走了糧食,他們牽走了牛羊,他們甚至連鍋碗瓢盆都全部搶走。
土匪們有搶奪的天性,而那些正規軍們,也將幾個月來狼狽逃竄,與山中匪類同伍的憤怒都發泄在這場掠奪中。
他們肆意地笑,幾欲瘋狂。
城中的百姓,有的昨夜僥幸逃出城去,有的慘死在街頭,更多的是麵對這強盜赤裸裸的掠奪,卻無能為力。
吳朔咬牙切齒,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沈衛忠重傷仍在昏迷,此時他們正躲在一個草垛中。謝軍肆無忌憚地搶掠,誰又會在意這小小的草垛。隻是人心中的憤怒,又用什麼來掩平?
整整兩日,謝軍都在掠奪,城中哀苦連天,男人被抓起清掃城中屍體,然後便是修補不夠堅固的城牆,女人背負著恥辱,在那些已近禽獸般的土匪們的淫笑中,遭受著侮辱,留下無依無靠的孩子流落街頭,被凍死,被餓死,或是被馬踩死。
吳朔強忍住心中的憤怒,偶爾收拾幾個落單的匪兵,他在等,等援軍到來的時候,與他們裏應外合,將這些畜生趕出去。
沈衛忠在吳朔這個小神醫的醫治下,漸漸清醒了過來,隻是身上的傷,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他能動的時候,都在磨著刀,似乎這樣才可以發泄心中的憤怒。
救兵,何時才能到?
吳朔盤膝而坐,運功療傷。已是第三日了,若是再有這麼幾日,城中便要絕了人煙了,當然,除了禽獸。吳朔心中憤怒,氣息稍亂,往日輕鬆的調息,今日竟變得異常艱難。
一隻手掌漸漸落在了吳朔的肩上,吳朔睜眼凝氣,突又放鬆下來。因為來的人,是枯智。枯智內力湧入吳朔體內,那雜亂的氣息隨著這股暖流湧入各個經脈。
待運氣完畢,吳朔立即站起,急道:“大師,援兵到了麼?”
枯智有些驚喜道:“貧僧就篤定吳施主不會有事。”
吳朔歎了口氣,道:“可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枯智搖了搖頭,又道:“郡州虎威將軍座下牙將李雲將軍率兩千兵馬已兵臨城下,旨在一舉剿滅謝青一黨。”
吳朔撫掌叫道:“太好了,也讓這幫禽獸嚐嚐死亡的滋味。”又看了一眼旁邊沉睡的沈衛忠,接道:“勞煩大師帶他出城,我去找謝青算賬。”
枯智奇道:“謝青是誰?”
“若我所料不錯,他便是這些慘禍的罪魁禍首。”吳朔想起那夜那個年輕將軍飛揚跋扈的模樣,便猜想他是賊匪頭目。
枯智見他心意已決,便道:“好,吳施主一切小心。”言罷,扛起沈衛忠徒步走了。
吳朔拔劍出鞘,恨聲道:“是該讓你付出代價了。”
興城府衙成了賊匪頭目的巢穴,謝青端坐在檀木椅上,看著手中錚亮的寶刀,映照著那年輕卻充滿邪氣的臉龐。“惡事算是做到頭了。”他自嘲地笑笑。
大軍已在攻城,他卻在此悠然自得,實在讓人想不透他為何如此淡定。
院中沒有守衛,空蕩蕩的,隻是被掃蕩過的空院子而已。謝青眯起了眼睛,突然冷哼一聲,猛地騰空躍起。身體剛剛離開椅子,便有一物飛來,正好擊在檀木椅上,椅子轟然斷裂。
謝青目光瞥過,見那物竟隻是一把劍鞘。謝青暗忖:“能用劍鞘將這厚實的檀木椅擊碎,該有多大的力,看來來的是個硬手。”不急多想,一柄長劍已至眼前。
吳朔自牆頭躍下,飛起一劍。謝青不敢大意,急忙揮刀隔開,不想吳朔中途變招,劍尖斜刺而下。謝青撤刀自救,吳朔先發製人,也不試探,一招占先,步步為贏。
謝青力大,又久經沙場,若是在戰場上,應付十多個敵人也綽綽有餘。隻是此時與武林高手對決,煞是狼狽,隻能憑借刀法熟練,勉強應付。
吳朔心中有恨,出手毫不留情麵,一劍出手,後招源源不斷,劍劍都是殺招。
謝青戰的心驚,便欲喊人湧進圍攻吳朔。匆匆擋下幾劍,謝青用力向後躍去。吳朔豈能讓他逃脫,見他膽怯,故意劍勢一緩,果然謝青借機後退。
謝青退得快,吳朔追的更快,劍如閃電般劃過。謝青雖然武藝不濟,但臨敵經驗頗多,吳朔劍快,謝青就地一滾,護住要害,逃出圈外,背上卻是火辣辣的疼,傷口竟深入脊骨。
謝青忍住劇痛,高聲喊道:“來人啊。”話喊出口,才記起人都被他派去守城了,不想城中竟然隱藏著這麼一個高手,隻好認命。
吳朔冷笑一聲,劍尖指著謝青咽喉,陰聲道:“你的死期到了。”
“是你?你竟然沒死?”謝青端詳著吳朔,驀地想起他正是破城那夜擋住城門口的那人,當時隻覺得留那麼多人去對付兩個人,定是穩操勝券,便沒有過問,不想今日竟留下隱患。
吳朔道:“你沒死,我怎麼會死?”
謝青淒然一笑,闔眼道:“動手吧。”
吳朔也不遲疑,長劍向前幾寸,正好戳透謝青的咽喉。
吳朔割了謝青的頭顱,打馬飛奔陣前,眾匪見已群龍無首,紛紛繳械,負隅頑抗的多是謝青舊部,卻也隻是強弩之末。
於是興城的賊匪被剿滅,百姓又回到了雖然已是殘破不堪的家。
眾人會合,許廣華見吳朔安然無恙,興奮地抱住李秀蓉,大笑道:“師父沒死,你輸了。”敢情兩人拿吳朔的生死打賭。
李秀蓉俏臉一紅,掙開許廣華懷抱。許廣華醒悟過來,傻傻一笑,道:“不好意思,抱錯了。”言罷,奔向吳朔。
吳朔見狀,輕輕蹙眉,閃身避過。許廣華撲了個空,大感無趣,站在一旁悶悶不樂。這時有人傳話說李雲召見吳朔,眾人便一起去了援軍大帳。
李雲一見吳朔,便喜道:“吳大俠可是立了大功啊。竺大人一聽是你在這,急忙令我率一千騎兵趕來,半道上與先前的一千援兵彙合,又有吳大俠的斬首大功,這場仗,打的真是快啊。”
“竺大人?”吳朔一愣。
李雲道:“便是竺靈秀竺大人,他說與你有些交情。”
“竟是竺大哥!”吳朔脫口道。他實在想不到,本就來尋竺靈秀,不想人竟先找上門來。
眾人自然是喝酒慶祝,狂歡一日。
興城算是平靜了下來,枯智功德圓滿,送人送到了頭,便也告辭離去,亂世風雲,處處都有要渡之人,枯智便就雲遊四海去了。
李秀蓉終是放棄了報仇的念頭,她看的出,吳朔是個好人,雖然她也無法確定好人的概念。她走了,回到她來的地方,那裏是她的歸處。隻是與許廣華告別的時候,有絲不舍,這個人,還是值得留戀的。
許廣華跟吳朔一起,隨著大軍離開了興城。他們要麵對的,是從此以後的金戈鐵馬。
茫茫煙塵中,那些人,漸漸變成了黑點,直到隻有北風吹起的黃沙。留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被踐踏過的,孤獨瘦弱的小城。
城外的土坡上有一群人,黑衣黑馬,最前麵站著兩人,注視著遠去的大軍,久久才聽一人道:“我實在想不通大人為何多此一舉?”
另一人道:“你認為是多此一舉?”
“難道不是麼?”
“留住他的人容易,留住他的心卻是不易。”
然後,便是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