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女子此時已穿好外袍以薄紗蒙麵,她尾隨在驛館侍從身後,經過楚鳴身邊時停頓了一下看著楚鳴,薄紗外一雙妙目充滿哀怨。楚鳴與她目光相對,不由心中一顫,隨即硬下心來轉身而立。
那女子輕歎一聲向外走去,楚鳴回身目視那婀娜身影漸行漸遠,心中隱隱竟浮出一絲悔意,不由也輕歎一聲。忽聽身後一個沙啞聲音說道:“大人可是後悔了?”
楚鳴回身一看,正是小四。臉上一紅說道:“你知道什麼?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說完又問道:“你不去服侍葛大人,來我這裏做什麼?”
小四臉上一紅,恨聲道:“我見葛大人喝醉了,便去熬了些醒酒湯,先給葛大人端了過去,哪知一進葛大人房間就見他和一名女子……”說著一跺腳,惱道:“羞死人了!”說罷臉色愈紅。
楚鳴一聽便知,定是阿巴漢也為葛知非安排了一名女子陪宿,葛知非來者不拒,卻被小四撞見。楚鳴笑著對小四說道:“那我便把那醒酒湯喝了吧。”
哪知小四冷冷說道:“大人怕是‘醒過酒’了吧,剛才那女子不比我這湯更能醒酒?”楚鳴大急道:“休要胡說,我若與她真有事情,怎會這麼快把她趕走?”說完不由有些生氣,心想我與他這個小兵辯白什麼?就算我真與那女子“醒過酒”,他又能怎樣?
他正自想著,小四又說道:“我卻不信,溫香軟玉、美色當前,你又喝了酒,怎能如此把持住自己?”
楚鳴急道:“若真與那女子有了事情,怎對得起向卉兒?”
小四拿眼看了他片刻,將湯盆伸到他麵前,說道:“我想你也不是個隨便之人。”楚鳴見他信了,頓時如釋重負,剛剛接過湯盆欲喝,卻又勃然大怒,舉手將湯盆摔個粉碎,恨聲道:“我憑什麼向你辯白?你一個小小護兵管事如此之寬,真是豈有此理!”說罷憤然轉身進屋。
心說:我這是怎了,竟然怕他誤解?想要痛斥小四一番,不知為何卻總是罵不出口。
小四滿臉賠笑隨楚鳴進屋,不住聲的賠不是,楚鳴心中憤憤毫不理睬。小四又說了半天好話,見楚鳴始終不理睬,隻得住口不說,卻不出屋,提了一張小凳在外屋坐下。
楚鳴躺在炕上心煩意亂,嗅著被褥上那女子的餘香,不禁又想起剛才的旖旎春光,頓時心神一蕩,渾身燥熱起來,再也睡之不著,遂向外屋喊道:“小四!陪我說會話。”小四聞聽便笑吟吟的進來。
說也奇怪,楚鳴聽著小四操著公鴨嗓不著邊際亂說一氣,竟覺心安神定睡意朦朧,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小四目光幽幽,看著熟睡的楚鳴說道:“你倒是個癡情男子。”聲音竟是甜脆溫婉,哪裏是公鴨嗓子?又長歎一聲,為楚鳴蓋好被子,轉身去了外屋。
楚鳴直睡到次日後晌才醒,一起身便習慣性的喊小四道:“小四,幾時了?”小四進來答道:“你可真能睡,從昨日晚間直睡到今日日頭偏西。”
楚鳴“唔”了一聲,說道:“昨日酒喝的太多……”說著猛然想起昨晚之事,不由打個激靈,頭腦似乎清醒了許多,卻又不是完全記得起來,便斜眼看著小四道:“昨晚……昨晚……”
小四似笑非笑,說道:“昨晚我真替你可惜,那麼美豔照人的一個女子主動送上門來,竟被你給趕了出去,實在可惜!”
楚鳴聽他如此說,便知自己並未作出什麼出格之事,遂放下心來。又見小四眉頭緊鎖,一副惋惜至極的樣子,不由有些羞惱,問道:“你怎麼還不去葛大人那裏?”
小四撇嘴道:“葛大人現在自有人服侍,哪還用得著我去?”楚鳴一愣,隨即想起小四昨晚同他說過,葛知非屋中也有了女子,便笑道:“這樣也好。你我相處慣了,前些日子你去服侍葛大人,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事事都不習慣,靜下來時還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小四聞聽此言,盯著楚鳴問道:“此話當真?”楚鳴迎著他目光認真說道:“我騙你做什麼?”
二人目光相對,楚鳴忽然從小四眼神裏看出異樣,隻見小四雙眼如同剛剛被微風吹過的一池春水,波光漣漣。楚鳴心頭一凜,忙將臉扭開。小四也自覺失態,紅著臉低頭不語。
二人正自尷尬之際,忽聽門外侍從高聲說道:“楚尊使,你們葛尊使說有事請你去他房中一敘。”楚鳴答應一聲,忙穿好衣服出門來至葛知非所住別院。
葛知非現在住在驛館一處獨院之中,客廳、臥室、書房一應俱全。院裏早由阿巴漢派了四名侍者候著,專供葛知非差遣。
一名侍者見楚鳴到來,將他領進了葛知非的書房。葛知非這幾日閑來無事,對西域各國的文字產生了興趣,便請阿巴漢找來各國的文典書籍開始在書房裏研學考究。
楚鳴施了禮,問葛知非道:“老哥哥找我有事麼?”葛知非為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羈,又在官場下層被壓製多年,因此變得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遇到自己不喜之人,便是上司也敢頂撞,若遇到與自己脾氣相投的,便是個乞丐也待之如兄弟一般。他與楚鳴甚是投機,便讓楚鳴在背人時稱自己為“老哥哥”,不許稱“大人”,楚鳴知他秉性,也樂得與他融洽相處,所以隻要在場沒有外人時便叫他“老哥哥”。
葛知非含笑問楚鳴道:“昨夜快活否?”楚鳴一聽便即明白,頓時紅了臉。葛知非道:“有美人陪伴共度良宵,別人眼巴巴的盼也盼不上,你卻把人家轟了出去。俗話說的好:‘人不風流枉少年!’你這少年不風流,老哥哥我卻是‘老夫聊發少年狂’,美美的過了一夜。”
楚鳴聽罷心想:這老哥哥,連這話也說得出口。嘴上卻隻得說:“恭喜、恭喜。”
葛知非又說道:“今日前晌,老哥我還在溫柔鄉裏酣睡,便被阿巴漢吵醒了,阿巴漢對我大發牢騷,說他送給咱二人的女子,乃是他從府中精心挑選而出,他絕未沾染過,哪知老弟你不但將人家趕走,還捎話給阿巴漢說什麼不需人陪,把阿巴漢搞得大惑不解。他們回鶻人均以擁有眾多女子為榮,咱高宋人有個三妻四妾也是平常的很,因此阿巴漢托我問你一問:是嫌那女子的容貌不上眼,還是瞧不起他阿巴漢?”
楚鳴聽的哭笑不得,說道:“怎麼這樣一件小小事情,竟還牽扯上瞧起瞧不起他阿巴漢?”葛知非認真說道:“回鶻人好客且極重麵子,若是遇上他想真心接納的朋友卻不接受他送的禮物,自然會大發脾氣要個說法。”
楚鳴奇道:“如此說來,那兩名女子乃是送給咱二人的禮物?”葛知非點點頭,楚鳴沉吟片刻,說道:“男女歡愛之事,須得相互喜歡,哪能將女子當做禮物送來送去。”
葛知非道:“世風如此,莫說回鶻,咱高宋也是一樣,且古已有之。千年之前,我中原王朝名‘漢’,因抵擋不住西域的匈奴國進攻,靠把公主嫁給匈奴王,才平息了戰事,此舉名曰‘和親’,其實還不是把公主當做一份大禮送給匈奴?且阿巴漢說是他親自詢問、那兩名女子也確實願意才被送來的。她二人在府中遲早是要被送人的,早得歸宿總比在府中年長色衰後被送到集市上低價賣掉要好。”
楚鳴聽罷吃了一驚,問道:“在集市上賣掉?賣給何人?”葛知非說道:“一是賣給娶不起老婆的尋常牧民,二是賣給途徑此處的商人,若是歸了前者,雖說窮些,卻也是夫唱婦隨,後半世有了歸宿,若是歸了後者……”葛知非搖搖頭,繼續說道:“說白了便是那些商人旅途中解欲之物,待到了下個目的地,便被賣到那裏的妓院,淒苦的終了一生。”
楚鳴聽罷,心想世上竟還有這等齷齪之事,旋即便後悔起來,若早知如此,自己定不會將她送走,萬一那女子也落得那等下場,這裏麵豈不是有了自己的一份罪過?
葛知非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輕輕一笑道:“老弟放心,阿巴漢說了,若不是想將那二女送給我們,他早就收做小妾了,老弟將那女子退了回去,卻正好成全了他,阿巴漢不過是想不通你為何拒絕,要討個說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