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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葛知非等人知道回鶻的牛皮大帳厚實嚴密,帳中生起炭火,比屋裏冷不了多少,所以並未提出異議。

那隨從又說道:“驛館廚房那邊加了人手,估計過不了半個時辰飯菜便可做好。”阿巴漢滿意的點了點頭,對葛、楚二人說道:“我們可汗特意將宮中擅做烤全羊的兩名禦廚也撥了過來,為貴國使團燒烤一番。”

葛知非等人聽了連連道謝,眾人正謙謝寒暄之際,侯二通報了一聲進來,向屋中各位大人行了禮,徑直來到南雲麵前稟報使團眾人的安置情況。楚鳴這時才發現南雲的軍衣同自己一樣,成了哨官打扮,侯二也成了都頭打扮。

南雲聽了稟報,又轉身向葛知非和楚鳴做了稟報。幾名驛館侍從從外麵進來開始安置桌椅,阿巴漢見此知道是廚房預備上酒菜,忙招呼眾人各自坐定,又將虎撲營的另外幾名都頭也叫了進來。

幾名侍從隨即抬進來兩隻肉色焦黃、淌油溢香的烤羊,又為眾人將酒一一滿上。阿巴漢也不多說,招呼一聲,眾人同幹了一碗酒,然後便各持手中解肉小刀,自烤羊身上切下肉塊大吃大嚼起來。

酒席之上,楚鳴心事重重無心吃喝。幾名虎撲營的軍官見狀自是小心翼翼放不開手腳,任憑阿巴漢如何招呼勸吃勸喝,席間氣氛總是不十分熱烈。阿巴漢以為楚鳴與那幾名軍官有什麼話當著自己不便說,遂又勸了幾碗酒,心中認為已盡了地主之誼,便推脫有事起身告辭。

葛知非見楚鳴悶悶不樂,知他所為何事,自己卻無能為力,又不能當著楚鳴部下勸解楚鳴,況且他喝酒素喜豪放不羈高談闊論,見幾名軍官神態拘謹不敢與他這一品大員喝酒,不由也興味索然,與眾人喝了碗酒也起身走了。

他二人這一走,酒席上氣氛愈加冷清。楚鳴無意中用眼掃了一下眾軍官,見他們雖都洗去了臉上風塵,但神態間仍是難掩疲倦之色。他心中一動,心想弟兄們風塵仆仆長途跋涉而來,本應讓他們高興痛快才是,怎能因自己心中的不快讓弟兄們感到受到了冷落?

想到此,楚鳴端起酒碗向南雲說道:“弟兄們路途辛苦,我看南雲的服飾也是個哨官了,先同南哨官幹一碗。”

南雲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向楚鳴拱手行禮道:“大人,卑職該死!卑職臨來之時經略相公命卑職帶來一份公文交與大人,還有一套統領軍服,卑職唯恐途中受了雨雪風沙的髒汙,把東西藏在了一輛行李車內,竟忘了取出交給大人,請大人恕罪!”說著額頭汗珠涔涔而下。

侯二等幾名都頭一聽都斜眼望著南雲,心中均想這南雲怎的這般大意,莫不是剛升了哨官有些得意忘形?竟將如此重要之事給忘了,難怪剛才楚大人一言不發表情冷淡。

楚鳴一聽南雲之話,又見幾個都頭看著南雲滿臉不滿之色,知道他們起了誤會,以為自己的悶悶不樂是因為南雲忘了給自己統領服裝,忙笑著說道:“南哨官何罪之有?統領軍服就先放著,倒是經略相公的公文你要快找來。”

南雲領命一聲大步出屋,在行李車中取出裝有軍服和公文的包裹疾步趕回。南雲邊走邊想本來自己將軍服和公文看的比那道朝廷四部聯發的公文還要重要,誰知越覺重要竟然越易遺忘,竟鬧得楚鳴給自己甩了個大冷臉,還連累幾位都頭也受了冷遇。想到此心中更是懊惱無比。

回到屋中,南雲將包裹交給楚鳴。楚鳴打開包裹,見一塊綢布裏還包著三層油布,最裏麵才是軍服和公文,可見南雲對之非常重視,便讚道:“南哨官真是有心之人。”說著端起酒碗與南雲幹了一碗。

南雲見他言辭懇切不像偽裝高興,心中忐忑之情這才除去,說道:“謝楚大人寬容不責,卑職著實慚愧。”楚鳴笑道:“若因這件事便責怪與你,那我也忒小氣了。剛才我是有些別的心事,無意中冷落了各位,楚鳴向各位敬上一碗酒,陪個不是。”說罷又飲了一碗,南雲與眾都頭哄然響應也各自幹了一碗。

楚鳴喝罷拿起公文翻看。公文中先是告知楚鳴,由他取代張誌任統領,等他回鎮遠後再與張誌辦理交接,張誌另有軍職擔任;南雲升任虎撲營哨官,侯二則升任虎撲營騎兵隊的都頭;最後又說大夏最近表現異常,命楚鳴多加留意大夏對回鶻的動態。

楚鳴看罷沉思片刻,便命那幾個回鶻侍者出去換小四進來伺候倒酒,又問南雲道:“你們來時路上可曾遇到騷擾?”

南雲想了一想回稟道:“回大人,來時路上還算順利,隻是在鄰近回鶻草原的戈壁邊緣遭遇了一支馬隊,都是馬匪打扮,約有百騎,總在五裏之外尾隨我等。大概是見我們人多勢眾,跟了約莫半個時辰便消失不見了,不過據卑職觀察,這股馬匪乃是大夏騎兵所扮。”

楚鳴“哦”了一聲,問道:“何以見得?”南雲說道:“那隊騎士雖打著馬匪慣用的黑色三角旗幟,身上衣服也是五花八門看不出是哪族服飾,但其手中兵刃卻是一致:清一色的長纓槍。鄰近各國軍隊中,唯有大夏騎兵配有纓長二尺的長槍;還有就是這隊騎士胯下坐騎均是河套馬,是不是,侯都頭?”

一旁的侯二聞聽南雲向他求證,便點頭說道:“正是!這河套馬乃是大夏河套地區特產,雖不及被稱為‘汗血寶馬’的大宛馬風采神駿速度快捷,卻耐力非凡,能連續奔跑兩天兩夜不用歇息,且其體態勻稱健碩,所以卑職一眼便能認出來。”

楚鳴說道:“如此說來,大夏人是越過邊境,進了回鶻的國界騷擾滋事?”南雲答道:“卑職等臨來之時,有幾名往來於我朝與回鶻間經商的商人找到卑職,說是臨到回鶻草原、鄰近大夏國界的地方近來常遭馬匪騷擾,願獻上重金欲與卑職等同行求個保護,被卑職拒絕了。”

楚鳴聽罷又問道:“以往馬匪不在那裏出沒麼?”南雲答道:“也有。但規模不大,不過十幾、數十人,且多是夜晚出動,全是由邊境上的不良牧民所扮,白天是規矩本分之人,晚上便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規模較大的馬匪則在戈壁深處設置賊巢,絕不敢到邊境地帶惹事生非。”

楚鳴說道:“如此說來,定是大夏騎兵無疑了。怪不得經略相公說大夏國最近表現異常,定是偵知了咱高宋與回鶻訂了盟約,他們便派人在通路上假扮馬賊截殺兩國間來往人員。”說罷,又命小四道:“明日提醒我去找葛大人,請他將此情況知會回鶻官員,要他們再向我國派遣人員時要多加防範。”

小四答應一聲,又為眾人滿上酒。楚鳴端起酒碗大聲說道:“諸位一路上風餐露宿著實辛苦,公事就此打住再不談論,就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怎樣盡興怎樣來,喝個酩酊大醉回去睡個安穩覺……”說到此處楚鳴頓了一頓,笑道:“可有一樣,莫要喝多了還以為是在高宋,想去找個相好的溫存一番,告訴諸位,這回鶻女子厲害得很······”

有名都頭見席間氣氛熱烈起來,楚鳴也一改開始時嚴肅神情,便大膽高聲問了一句:“楚大人,這回鶻女人如何個厲害法,給卑職幾個講上一講唄?”

“這個?”楚鳴一時語塞。說回鶻女人厲害隻是隨口而說開個玩笑,他哪裏知道回鶻女子倒底厲不厲害?

倒是侯二接口說道:“我替楚大人說了吧,這回鶻女人日常勞作中有一項便是擠羊奶,所以雙手及雙腿勁力極大,為何?隻因再厲害的奶羊被回鶻女人捉住,再被她雙腿用力夾住頭頸便再也動彈不得,乖乖的任由她擠奶。諸位若是惹了回鶻女人,便會如羊一般被她抓住再被她雙腿一夾頭頸,然後……”

說到此處,侯二故意打住不說。眾人急切問道:“然後怎樣?”侯二呷了口酒,慢悠悠說道:“然後就會像擠羊奶一般將諸位的卵蛋擠出來!”

楚鳴剛也端起酒碗喝了口酒,聞聽此言“撲”的將酒噴出大笑起來。眾都頭也是狂笑不已,一旁的小四卻臉如紅布。

侯二眼尖,見狀故意問道:“小四,今日你也飲酒不少啊?”小四道:“亂講!我一滴酒都沒沾!”侯二又道:“那為何小臉兒跟關公一般模樣?”

其餘人經侯二如此一說都齊刷刷看向小四,小四臉兒更紅了。侯二笑道:“到底是年輕後生,臉皮薄。”

南雲也開玩笑道:“似你這般模樣清秀的後生,在回鶻這些日子裏怕不知有多少回鶻少女糾纏呢?我曾聽說回鶻女子對男女之事極為主動,若是看到了中意的男子,便不容分說拽進自己的氈房成就好事,小四,不知你進了幾家姑娘的氈房了,說來聽聽?”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楚鳴也看著小四嗬嗬直樂。小四站在楚鳴身右,急的快要哭了。他前麵便有一支燭台,這燭台高約四尺,上有十數個燈座,插滿了蠟燭,明亮燭火照耀之下,楚鳴就見小四臉色豔紅欲滴更襯出脖頸肌膚雪白,楚鳴心中一動,忽想起早上那一幕:莫非,莫非……

他此時已顯醉意,心中“莫非”了半天也沒“莫非”出個所以然來。小四此時也察覺出楚鳴的熱辣目光,將手中酒壇重重頓在桌上,風一般逃出屋子。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男人飲酒所談之事除了正事便是女人,尤喜在小四這樣未諳世事的少年麵前大說特說,他越是害羞忸怩,眾人便越是開心。小四一走,眾人失了目標反到沒了再說葷段子的興致,又紛紛端起酒碗你來我往大喝起來。

楚鳴本就強壓著心事,南雲與眾都頭又紛紛向他敬酒,不由喝的酩酊大醉。連酒席何時結束、怎樣回的房間都不知道了。

次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杆,楚鳴隻覺口中焦渴難耐,便欲起身飲水。剛一動身子就發現一人身披羊皮大襖趴伏在炕沿上。雖隻這輕輕一動,那人便即驚醒抬起頭來,正是小四!

小四頭發蓬亂雙眼微紅,見楚鳴不住用舌舔著幹裂嘴唇,知他是口渴了,便起身把在炭爐旁一直溫著的水壺提過來。

楚鳴不等他往茶碗裏倒,一把奪過水壺“咕咚咕咚”猛喝一氣,將水喝的涓滴不剩這才覺得好受了許多,喝罷問小四道:“這麼冷的天,不在你屋中睡覺又守在這裏幹什麼?”

其實這話的本意是心疼小四,怕他凍著,誰知小四以為楚鳴是嫌他不聽招呼又進了他的房間,頓覺心中氣苦,冷冷說道:“回大人話,小四是不該在大人房間裏呆這麼長的時間。是大人昨夜酒醉後拉著我不讓走,非要我陪你說會話,睡著之後又數次將被子掀翻,我是怕大人被凍著這才一直守著沒走,不過大人放心,往後無論大人怎樣,我也決計不會再在大人屋中多停留片刻!”

小四說著眼圈變紅,聲音越來越高,說到最後竟語音發顫,顯然是心中悲憤已極。此番情景看在楚鳴眼裏,隻覺心中發顫,眼見小四甩身欲走,楚鳴情急之下探身一把攥住小四手腕,陪笑道:“哎呦,小四,你誤會了。我是怕你凍著才說的這番話。”

小四抽了抽手,無奈楚鳴攥的甚緊,隻得任由他握著,卻扭過臉去說道:“是麼?我記得大人說過,以後不經大人允準不得在大人房中多逗留……”

楚鳴急忙道:“那是、那是因為、哎呀,我將此話收回往後再不說便是了。”小四依舊不回頭,冷冷說道:“大人一言九鼎,說出的話潑出的水,怎樣收回?”

楚鳴嘿嘿一笑,說道:“你隻當我就在對麵等著,那水潑了出去還未落地,便被我一口吞了下去。”

小四“撲哧”一笑,說道:“大人好大一張嘴!”邊說邊扭過臉來,楚鳴見他含嗔帶笑的一張粉白臉上兀自掛著兩行清淚,宛如梨花帶雨一般,不由看的癡了。

小四不敢與他目光相對,垂下眼來。二人沉默良久。楚鳴叫道:“小四。”小四輕輕“嗯”了一聲,楚鳴又問道:“為何你昨日清晨在雞棚前說那番話時嗓音清脆好聽,平時卻沙啞難聽?”

小四身子一顫,說道:“你都聽見了?那是、那是我怕聲音難聽嚇到那些雞仔,硬捏著嗓子說的,隻說了那幾句便覺得嗓子難受無比,平時絕不敢那樣說話的。”

楚鳴“哦”了一聲,又說道:“我,我怎麼越看你越像是個……”小四猛地抬起頭慌亂問道:“像什麼?”

楚鳴直視小四雙眼,一字一頓道:“像——是——個——女——子!”

楚鳴此言一出,小四臉兒“唰”得變得煞白,說道:“大人,休要同我開玩笑。若說像,卻也有些可能,我家弟兄四個全是小子,我娘盼女心切,打小常給我做女兒打扮,因此上,因此上我有些女子之氣……”

楚鳴大聲道:“休要騙我了,你就是個女子!”小四狂亂搖頭道:“不是!不是!”急的快哭出聲來。楚鳴又道:“敢不敢讓我脫衣驗身?”

小四聞言頓時愣在當場,隨即咬咬嘴唇向楚鳴緩緩說道:“你——殺了我吧。”此言一出,便是承認自己是個女子了。高宋軍隊中定有軍規:軍營中不得有女子出現,像小四這樣女扮男裝的更是罪加一等,必是死罪難逃!

楚鳴卻覺心中一陣莫名狂喜,又追問道:“你果真是個女子?”小四點了點頭,麵容慘淡。

楚鳴“噌”的跳將起來。在屋中轉來轉去不住的搓手,興奮說道:“好極!好極!”小四麵帶詫異看著楚鳴,不知他因何如此狂喜,卻不防楚鳴過來一把將她抱住問道:“你可記得我曾說過一句話嗎?”小四猛地被楚鳴抱在懷裏,一張臉兒羞得通紅,隻顧往外掙紮了,哪還管楚鳴說些什麼?

楚鳴說道:“我曾對你說過:你若是個女子,我定要娶你!”小四聞言停了掙紮抬起臉來,雙眼清澈如水直視楚鳴。楚鳴隻覺身上的狂熱被這如水目光一點點冰冷下來,竟感到心中一陣陣莫名驚慌。

小四注視他片刻,語氣幽幽說道:“你卻忘了夢中之人麼?”楚鳴問道:“什麼夢中之人?”小四道:“你每晚入睡後,總要喊一個人的名字,那便是——卉兒小姐!”

楚鳴身子一震,鬆開小四的身體跌座在炕沿上,心中暗暗自責道:“楚鳴啊楚鳴,你怎的作出這等事來?卉兒小姐在千裏之外正苦盼你早日回歸不知有多清苦淒涼,你卻在異國他鄉對另一女子傾訴衷腸意欲大享溫柔,你雖不是個揚名四方的大英雄,卻總不能做個喜新忘舊的負心漢吧!”

想到此處楚鳴滿臉羞愧之色,對小四說道:“對不住,對不住,楚鳴失態了,冒犯了……冒犯了姑娘。”

小四滿臉失落,顯然是對楚鳴之話有些失望。她勉強一笑,輕聲說道:“大人既已知曉我乃是一女兒身,如何處置,小女子聽憑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