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城中百姓早已得到訊息,紛紛湧上街頭引頸觀望,大街上人山人海,兩旁房屋樓欄之上也擠滿了人,差役、軍卒在街上騰出通道,不停對路旁觀者推搡嗬斥。
進城隊伍前頭是鼓樂儀仗凱歌高奏,數十麵旗幟迎風招展好不威風,葛知非棄轎上馬騎行,李遠、向文清等官緊隨其後,眾官頻頻招手向百姓示意,街兩旁百姓歡呼陣陣,觀此等場麵,眾官不由得意氣風發甚是得意;其後便是庫爾提率回鶻騎兵護衛著贈馬緩緩而來,那百匹汗血寶馬頭佩金黃綢花氣質華貴走在頭裏,這汗血寶馬果是與眾不同:一般馬兒緩行時多是低頭壓頸扭臀擺尾,汗血寶馬則是高昂頭顱前腿高抬身姿優美。
街上百姓何曾見過如此儀態萬方的寶馬良駒?不由騷動起來。忽然有人高喊道:“汗血寶馬!那是汗血寶馬!”眾百姓一聽這是傳說中的“天馬”,頓時像炸開了鍋一般紛紛向前擁擠,急於一飽眼福。場麵幾欲失控,急的差役官兵滿頭大汗最後甩起了鞭子才將局麵控製住。
眾百姓雖說有不少挨了皮鞭,仍是不住口的讚道:“不愧叫做‘天馬’,當真是神俊非凡……”“這‘天馬’隻有皇上才能看得騎得,今日我等小老百姓也飽了眼福,真是不虛此生了……”
楚鳴本也可跟在葛知非後麵一幹官員隊伍裏,但因進城前受了李遠的教誨不敢太過招搖,便在後率“虎撲營”官兵驅趕著大夏戰馬行在最後,因營中弟兄傷者甚多行進緩慢,被前麵隊伍落下了一裏之遙。
看著前麵隊伍人人昂首挺胸得意非凡,楚鳴不禁心想:若此時自己跟在葛知非後麵該是怎樣的風光無限?若又恰好被向卉兒看見,向卉兒芳心該是怎樣的歡喜?
想到此,不禁扭回臉看看身後的“虎撲營”,隻見軍卒個個神色疲憊,相互攙扶著默默前行;騎兵隊中未受傷的騎兵已把戰馬讓給了不能行走的傷兵,自己牽馬而行;一名傷兵傷了左腿,纏綁傷口的白布被膿血所染汙穢不堪,盾牌背在身後,手拄一根木棍跟在自己馬後蹣跚而行,饒是如此,仍舊左右張望確認自己仍在隊伍中行進。
楚鳴看的一陣心痛。他跳下馬來,向那名傷兵歪一歪頭,示意他上馬。傷兵見狀神色驚慌連連擺手。楚鳴叫過柳芸芸說道:“幫我一把。”同柳芸芸把那傷兵架了起來放在馬鞍上,那傷兵口中連連說道:“使不得,大人,萬萬使不得……”楚鳴瞪他一眼,隨即又溫言說道:“先前歸心似箭,隻顧著著急趕路卻忘了你們的傷勢,路上讓你們這些傷兵吃盡了苦頭,實是楚某的罪過,你安心坐好,我心裏還好受些。”
說罷楚鳴眼圈一紅,喉頭一哽,忙將臉扭到一旁隻顧拉馬前行。那傷兵眼淚簌簌而下,在馬上哽咽說道:“多謝大人了。”其他有馬軍官一見此景,也跳下馬來將馬讓給那些行走艱難的傷兵。
眾百姓見到這支傷兵滿營的隊伍,慢慢安靜下來,紛紛小聲說道:“這是哪支隊伍,怎的如此慘狀?”“隊伍裏那些戰馬可都是寶馬良駒,看起來也是不錯,怎的無人騎乘?”“是了,那幾個將軍讓傷兵乘馬自己牽馬而行是何道理?”
楚鳴聽著路旁百姓竊竊私語不加理會,隻是昂首挺胸坦然前行。終於有人注意到馬隊頭馬胸前掛的一塊牌子,上寫:“使團護衛遇匪血戰斬匪四百俘馬百匹”四行字。
有人將其大聲念出,人群一片嘩然。一名商販摸樣的說道:“上月我和兄長自回鶻販了幾車皮子,在戈壁中遭遇馬匪,我兄長被馬踏而亡,還被搶了貨物,馬匪們騎得就是這樣的馬匹,馬臀上的烙印記號一模一樣!”說罷上前來向楚鳴見了禮,問道:“敢問將軍,你們殺敗的馬匪可是手使樸刀、長纓槍,打著黑色三角小旗麼?”
楚鳴點頭道:“正是!”那商販喜極而泣,說道:“如此說,將軍便是為我報了殺兄之仇,請受在下一拜。”說罷,向楚鳴一偮到地。
一名老者背著藥箱擠上前來向楚鳴說道:“將軍率弟兄們浴血殺匪,老朽深受感動,老朽今日恰巧出診,帶了些祖傳的金瘡藥……”說著從藥箱裏取出一隻瓷瓶捧給楚鳴,說道:“請將軍收下給受傷的軍卒敷用,早日將傷養好。”
楚鳴推辭幾句,老者卻動了脾氣,氣呼呼說道:“莫非將軍怕這藥有毒麼?老朽這就跟隨將軍回營,親自為弟兄們上藥,也好讓你放心!”說罷走進隊伍攙起一名傷兵便走。
楚鳴忙令隊伍停下,婉言相勸那位老者,一位白發婆婆自一間店鋪中出來擠進人群,手中端著一盆熱水顫巍巍走進隊伍,撈出盆中手巾為一名傷兵抹去臉上泥汙,邊抹邊說道:“這些孩兒們,真是受了大苦了……”
那名傷兵隻說了一句“老媽媽”便涕淚橫流泣不成聲,人群中幾名年紀稍大的婦女見狀也抹起了眼淚,紛紛上前各掏帕巾在盆裏蘸了熱水為軍卒們擦拭臉上灰塵,隊伍中頓時泣聲一片,南雲在隊中哽咽說道:“有如此百姓,我等戰死沙場也是值了……”說著大嘴一咧,卻未哭出聲來,把頭扭在一邊不住顫抖。
更多婦女加入進來,維持秩序的差役和軍卒再也不加阻攔,隻是眼中閃著淚光自發站到馬群旁替虎撲營官兵看管馬匹。
楚鳴大受感動,不住向百姓抱拳施禮連連稱謝。一名傳令兵趕了過來卻擠不進人群,急的高喊道:“楚將軍,發生了何事?經略相公命你等速速趕上!”
楚鳴高聲回應道:“楚鳴接經略相公將令,這便跟上,請經略相公放心!”說罷,便命隊伍前行,又好言勸慰百姓一番,這才得脫身前行。
到了軍營門口,楚鳴安排人帶軍卒們梳洗、醫治,安排妥當,便領著營中軍官趕往經略府。李遠在府中擺好了慶功宴,大宴使團眾人,盡歡而散。
次日一早,中軍周校尉便來到楚鳴處所,交給楚鳴一份公文,乃是任命楚鳴為他所在翼的統領,原統領張誌則被調往另一翼任統領,公文中命楚鳴即刻上任不得延誤。
楚鳴看罷公文不敢怠慢,忙帶上柳芸芸隨周校尉去張誌的統領治所辦理交接。三人來到張誌治所外,張誌早得了信,將花名冊、將印、令箭等一應之物交與楚鳴。交接過程中,張誌始終沉著臉一言不發,也難怪,他對這一翼人馬花了不少心血,如今要調走,一是舍不得,二是不放心楚鳴,心中自然鬱鬱不樂。
交接完畢,張誌出屋上了戰馬,楚鳴恭送出屋,張誌開口說道:“好好幹,莫要帶壞了我這一翼人馬!”楚鳴拱手稱是。
張誌說罷,扭頭衝周校尉罵道:“娘個皮!死老周!還不頭前帶路!”周校尉嘻嘻一笑,上馬後用腳一磕馬腹,馬兒向前奔去,周校尉在馬上說道:“死老張!明兒我便找人將你老婆搶了去!”
張誌一聽周校尉又提及他老婆,頓時勃然大怒,縱馬便追,邊追邊破口大罵。二人漸行漸遠,張誌的罵聲已遙不可聞,卻聽到“嗵”的一聲悶響緩緩傳來,楚鳴與柳芸芸相視而笑,知道周校尉的“順氣法”奏了效,張誌又出了一口“惡氣”。
二人笑罷,楚鳴讓柳芸芸將各營的哨官、都頭都叫來,一來向他們宣布一下自己的任命,二來自己在回鶻呆了一年,向眾軍官了解一下軍中事務。
不大一會,各營哨官、都頭便趕了來,紛紛向楚鳴道賀。正在此時,一名值守營門的軍卒趕來稟報,說是葛知非葛大人派人傳話要楚鳴到驛館中找葛大人。楚鳴便讓這名軍卒告訴來人,說自己正辦理軍務一時脫不開身,下午再去找葛大人。
隨即楚鳴便和眾軍官商議起軍務來。談至中午,楚鳴命夥房上了幾桌酒菜與眾軍官飲起酒來。他心中惦記葛知非找他之事,所以酒席上並未多喝,隻是不住勸眾軍官開懷暢飲。
酒席一散,楚鳴便帶上柳芸芸到驛館中去見葛知非。楚鳴邊走邊想,葛知非找他定是為了向向知府提親一事,也不知葛知非同向知府談的怎樣?向知府同意沒有?
一路上楚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繃得緊緊,不住念著“阿彌陀佛”。到了驛館,柳芸芸在門外等候,侍從將楚鳴引進葛知非的房間。楚鳴一進屋門就見葛知非背著雙手在廳中不住踱步。
楚鳴上前叫了聲“老哥哥”,葛知非聞聲轉過身來,隻見他眉頭緊鎖,向楚鳴勉強一笑,讓楚鳴坐下,又命仆人奉上茶來,也不看楚鳴,雙手端著茶碗不住用茶蓋去撇碗中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