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那雷霆萬鈞的巨響聲猶未絕,楚鳴就覺城樓顫動不已,腳下好似沒跟一般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他忙用手扶牆勉強站穩,趕緊向城外望去,隻見一股粗大土柱衝天而起,土牆頃刻間土崩瓦解!隨即一股勁風挾裹著土石滾滾而來,霎那間地動山搖天昏地暗!
楚鳴就覺耳中嗡嗡作響,腦中混沌不堪,不由得雙腿一軟癱坐在地。城外土浪翻滾久久不散,等到楚鳴清醒過來時,見身上、地上已覆蓋上了厚厚一層黃土,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濃濃的硝煙味道,嗆得他不住咳嗽。他勉強站起身來四下張望,隻見柳芸芸蹲靠在牆角渾身也是覆著厚厚一層土,已看不出來衣服和皮膚顏色,如同一尊泥塑一般。
楚鳴忙衝了過去,抱住柳芸芸急切問道:“芸芸!芸芸!你怎樣了?”柳芸芸雙眼直直,眼中蓄滿淚水,被楚鳴抱住一晃,兩行淚水流將下來在臉上衝出二道泥溝,楚鳴抱著她不停搖晃,又大聲叫了數聲她的名字,柳芸芸這才“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楚鳴知道她定是被剛才的景象嚇壞了,忙不住聲的安慰。其實莫要說柳芸芸,就連楚鳴自己也給嚇得不輕。
過不多時就聽城樓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楚鳴扶柳芸芸靠牆邊坐好,自己站起身來強自鎮定,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隻見老絕和魯正一前一後疾步走了進來,二人如同土人一般,卻掩不住滿臉興奮之色,向楚鳴稟道:“啟稟大人,大功告成!方才那一炸,不但將土牆炸的土崩瓦解,還將大夏軍埋住了不下三四千人!”
不知為何,楚鳴聽罷卻絲毫興奮不起來。他扭臉瞧向城外,隻見原來那長長的碩大土堆已被夷平,殘肢斷臂到處都是,看的楚鳴頭皮一陣陣發麻。再看城上軍兵一個個也是呆若木雞沒有一個人歡呼雀躍,全都直勾勾看著那殘破場地發愣。
張誌匆匆趕了過來,離楚鳴老遠就大聲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楚鳴便將事情經過向他敘述一遍。張誌聽了哈哈大笑道:“我說怎麼剛運上城的‘火霹靂’都不見了,卻是被你拿去派了大用場,好極!好極!經此一炸,大夏人定當屁滾尿流,看他們還敢不敢屯土攻城!”
楚鳴卻說道:“我總覺得……總覺得這手段太過毒辣,隻這‘轟隆’一聲就讓幾千人送了性命。”
張誌不以為然道:“不送他們性命難道等他們殺進城來取我們性命麼?這算得了什麼?古往今來有多少將帥使出水淹火燒的計策,哪次不讓敵手折損個幾萬幾十萬?你怎麼越打越是心軟了?”楚鳴不再言語,卻總覺得心情鬱煩,久久不能釋懷。
城外,大夏軍開始在土石中扒挖屍體,初時還默不作聲,漸漸的就有人開始撫觸著屍首痛哭,不大一會哭號聲連成一片,場麵淒慘無比。
許多高宋軍從未見大夏軍人哭過,在他們心中大夏人就沒有眼淚不會哭泣,都是鐵石心腸、是一些粗野蠻橫的野人,現今看到大夏人如此,令高宋軍兵震撼不已,有幾名年少的高宋軍兵竟然不忍聽城外震天哭聲,捂住耳朵蹲在城垛下。
南雲從他的防地過來,默默看了一會兒,問楚鳴道:“大人,不知大夏人受此重創會不會撤兵而去?”
楚鳴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依大夏人的秉性定然不會甘心吃這大虧,你回去叮囑弟兄們加強防備,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南雲答道:“遵命。”又陪楚鳴站了會,自回防地去了。
楚鳴看著南雲背影遠去,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涼之感。自從他升任虎撲營的哨官到現在又做了統領,營中弟兄能叫上名字的也隻有南雲、侯二、武玉田和幾名都頭。而今虎撲營已傷亡過半,侯二、武玉田均已陣亡,五個都頭死了兩個,親近之人隻剩下柳芸芸和南雲了,想想今後不知還有多少惡戰等著要打,莫說南雲,就連他自己都不知能否活下來,怎能不令他心生傷感?
大夏人足足挖了一天一宿才將土石中的屍首盡數挖出,這次卻不把屍首運走,就在原地將屍首摞堆在一起,又運來柴草將屍堆厚厚覆蓋。數萬大夏軍盤坐在屍堆前點燃柴草,在熊熊大火映照之下高聲唱起那首賀蘭山民歌。歌聲雄渾悲愴,伴隨著屍堆燃燒時發出的“劈啪”之聲扶搖直上響徹天宇。
濃煙與歌聲飄過城頭將撫遠城密密籠罩,竟嚇得城中百姓家家關門閉戶人心惶惶。大火整整燃燒了兩日方才熄滅,大火剛熄,大夏軍便開始嚎叫著猛攻撫遠!攻勢一次比一次猛烈,且全都置生死於不顧。
此時城中火藥都已用盡,自是造不出“火霹靂”,糧草也開始接濟不上,守軍開始勒緊褲帶同大夏軍血拚。
楚鳴和張誌往來奔走於城牆之上指揮反擊,又苦撐了幾日,援軍仍是一兵一卒都未到來。大夏人攻勢不減,城中矛盾也開始顯現出來。先是一些步軍偷殺了馬軍的戰馬充饑,引得馬步兩軍險些發生火拚;而後又是一些餓急眼的軍卒開始強闖民宅搶奪百姓的糧食,一些差役的家也未能幸免,楚鳴和張誌怕激起民怨連下數條禁闖民宅的軍令都不管用,不得已又從本已緊張的人手中抽出五十人組成執法隊日夜巡邏,砍殺了數十名搶百姓糧的軍卒才將局勢彈壓住。
經過這幾日血戰,守城軍卒和民軍隻剩兩千餘人。楚鳴和張誌隻得請安子敬將二百多名差役和捕快派去守東城,城內六十歲以下的男子悉數登城協防,就連一些身體健壯的婦人也被征調,在城中拆牆破屋向城上遞送磚石。
這一日,楚鳴正在城上督戰,安子敬府上的管家上城來見楚鳴,說是安知府有緊要軍情與楚鳴商議,請楚鳴到府中一敘。楚鳴忙叫上柳芸芸,又叫上幾名騎兵跟隨。
柳芸芸始終對安子敬心懷戒備,就想多帶些人同去,楚鳴卻怕城上人手不夠,又覺得危急時刻安子敬不會有什麼異動,況且他手下的差役都派去守城了,手下無人就更鬧不出什麼大事來,就沒應允柳芸芸。
當下二人帶著幾名騎兵隨同那管家來到府衙門外,管家說要先進去通稟一聲,先自進府去了。楚鳴隨後便要進門,忽然覺得在門口左邊把門的差役擠眉弄眼有些怪異,他定睛一瞧,那差役竟是救過自己一命的胡剛!
見胡剛不住對自己暗施眼色,楚鳴立時心生警覺。他在胡剛麵前站定,對另一個差役說道:“我手下這幾名弟兄已餓了幾日,你去府中給找些吃食出來。”
那差役為難道:“城中缺糧已有幾日,知府府中也不例外……”楚鳴把眼一瞪,罵道:“屁話!餓誰也餓不著知府大人,說這知府府中無糧打死我也不信!”
那差役辯解道:“小人隻是一個門吏,就是這府中有糧小人也不知在何處,大人不如去府中找夥房問上一問。”
楚鳴又罵道:“你個潑皮鳥人!本統領說出的話就是將令!讓你去你便去,若再推搪不去,就向我這把刀說話!”說著一按繃簧,“嗆啷”一聲腰刀出鞘,那差役嚇了一跳趕緊進府去了,臨走還不忘給胡剛遞個眼色。
那差役一走,胡剛就急急說道:“恩公,大事不妙!安知府暗中投降了大夏,想殺了你再把城獻出去,你快些走吧!”
楚鳴大吃一驚,問道:“此事當真?”胡剛道:“句句是實!安知府早和那些被派去守東城的差役商量好了,而且還派人出城偷偷和大夏人接上了頭,準備今日打開東城門放大夏人入城。我也是剛才被派出來時聽管家說的,安知府還調回了五十名差役埋伏在府中,隻等把你騙來殺掉,過會他們見你不進府中定然會殺出來。事不宜遲,恩公快走,晚了恐怕就脫不了身了!”
楚鳴點點頭,回身還未上馬,管家跑了出來問道:“大人因何還不進府?”楚鳴躍身上馬,答道:“本統領剛接到緊急軍務,告訴你家安大人,我去去就來!”
那管家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回頭衝府中喊道:“快來人!給我拿下!”隨著他的喊聲,從府裏霎時便湧出數十個差役,一個個舞刀弄槍衝將上來。
楚鳴不欲糾纏,喝一聲:“快走!”打馬率柳芸芸和幾名騎兵便走。戰馬幾個起縱便將一幹差役拋在身後,差役中有個善使弓箭的,彎弓搭箭瞄準楚鳴“嗖”的一箭射去,正中楚鳴後背!
楚鳴雖然穿著鎧甲,但那箭乃是一枝三棱穿甲箭,立時就紮穿楚鳴後背鎧甲深入肉裏。楚鳴疼的悶哼一聲,在馬上晃了幾晃險些跌下馬來,柳芸芸見狀大驚失色,撥馬湊過來捉扶了一下楚鳴才令他坐穩了身子。
那差役又是幾箭射來,卻隻射中一名騎兵,眾差役眼見楚鳴等人越馳越遠再也追之不及,不由高聲叫罵,其中尤以胡剛的罵聲最是響亮。
楚鳴等人一路疾馳奔至西城牆下,他一麵派人火速將此事通知張誌,一麵派人去命南雲率虎撲營下來,打算擒賊先擒王,讓虎撲營官兵先把安子敬拿下,再由張誌去東城擒拿眾差役。
趁此間隙,柳芸芸把楚鳴扶下馬來,一看楚鳴背後鎧甲上的箭洞就知道此箭乃是三棱穿甲箭,可以將箭枝拔出,當下將楚鳴衣甲解下,一手緊握箭杆一手撐住楚鳴肩頭,對楚鳴說道:“忍住!”楚鳴點點頭,柳芸芸把牙關一咬雙手猛一用力,“撲”的一聲將箭拔了下來,鮮血立時噴湧而出!
楚鳴悶哼連連,柳芸芸眼淚也隨之奪眶而出,手上卻毫不停歇,一把撕開傷口處的衣服,隻見那傷口如同一張嬰孩的口般大小,若僅用布將傷口纏裹根本就止不住血,她忙從懷裏掏出傷藥瓶,又從身上尋幹淨處撕下一小塊軟布裹滿傷藥做成個藥撚,用手指塞入傷口中。
楚鳴疼的渾身戰栗幾欲昏倒,柳芸芸手腳麻利又從身上撕下數個布條,圍著楚鳴身子將傷口緊緊纏綁起來。
剛剛包紮完畢,南雲率虎撲營僅存的一百多軍兵趕了過來,他問清緣由,破口大罵安子敬。楚鳴掙紮起身想帶他們去府衙捉拿安子敬,南雲見他臉色蠟黃知他失血過多,說什麼也不讓楚鳴同去,自己帶兵去了。
楚鳴讓柳芸芸攙扶著走上城牆,隻見城外大夏軍攻勢正酣,他又登上城樓高處向城內眺望,遠遠就見南雲率人從府衙出來正朝東城奔去,隊伍中並無安子敬身影。
楚鳴心中一沉,心想定是安子敬見自己走脫知道事情敗露,已先行逃往東城了。此時就聽東城門處人生鼎沸殺聲震天,估計是張誌帶人和差役們打起來了,他忙讓柳芸芸攙扶著走下城樓,想再湊些人手去支援張誌,哪知他剛下了城樓就見城上亂作一團,有人高聲喊道:“東城破了!東城破了!`大夏人進城了····”
聽到喊聲,城上軍兵再也無心拚殺,開始四散奔逃。楚鳴張臂欲行攔截,大聲喊道:“不要慌!不要慌!堅守下去,我們定能將大夏人趕出城去……”
哪裏還有人聽他命令?軍兵們像無頭蒼蠅一般亂跑亂撞,更有幾名軍兵受了楚鳴阻攔一把便將他推倒在地,柳芸芸見狀撲在楚鳴身上任由亂兵在身上踩踏而過。數名大夏軍躍過城頭跳進城來,舞刀衝將過來,柳芸芸把眼一閉,雙手抱住楚鳴顫聲說道:“天可憐見,我二人雖不能同生,卻能死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