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秀氣的手指在地圖上不停地移動,似在尋找一個想要找到的地方。
柳二呆在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
眼看沈小蝶聚精會神的樣子,他不便打擾,但禁不住心中一陣起伏。
他沒走過去瞧瞧那是幅什麼地圖,隻覺得這三間茅屋隱藏了許多神秘。
剛才已經得到一次教訓,遭到了長白雙殘的拳掌,當然不願再蹈覆轍,向沈小蝶追根究底。
其實他自己何嚐不是一個謎?
他是不是從小就在金陵長大?他這一身武功又從哪裏來的?
在金陵時沈小蝶似已略有所知,但從沒問過他。
他當然也不該打聽別人的事。
“找到了,找到了。”沈小蝶忽然道:“這祁連山真遼闊啊!”
她疊起那份地圖,然後轉過頭來。
“說吧。”她神色自如,語調親切,就像多年老友重逢:“昨夜怎樣?”
“我……我是說……”
“像說不該把你弄的昏昏沉沉,對不對?”
“我……”
“你想,我有什麼法子,情況那麼緊迫。”沈小蝶皺了皺眉:“我是把你背了出來的呀!”
背了出來難道就該弄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這是……”柳二呆不解,瞪著一雙大眼睛,發出了問號。
“柳二呆,你真有點傻裏瓜嘰。”
“我傻?”
“你當然不傻,隻不過……”沈小蝶忽然紅暈上頰,不勝嬌羞的道:“你該知道,我可不喜歡一個清清醒醒的男人伏在肩上……”
原來如此。
柳二呆不禁臉上一紅。
沈小蝶曾經留跡青樓,成為秦淮河畔第一流名妓,一個青樓女子,居然說出不願一個清清醒醒的男人伏在肩上,是不是有點滑稽?
柳二呆並不覺得滑稽。
因為他知道,沈小蝶是怡紅院的清倌人,陪酒、唱曲,從不留客過夜。
而且她所交往的都是江南名士,除了詩酒唱和之外,連打情罵俏的事都很少有。
如今他更深一層了解沈小蝶屈身青樓,必然另有原因,隻是他不便問,也不好啟齒。
至少在他眼裏,沈小蝶是個純情玉女。
“好啦,現在不談這些。”沈小蝶忽然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麼事?”
“洛陽小孟嚐龍懷壁,和會稽書劍山莊的主人蕭季子已經放出來了。”
“準放的?”
“是我,我放的。”沈小蝶笑道:“還有件事,我要向你表示歉意。”
“向我?”
“正是。”沈小蝶道:“我冒了你的大名。”
“這怎麼回事?”
“那龍懷壁和蕭季子初出囚籠,自不免要道謝一番。”沈小蝶道:“我原是喬裝的,不願暴露身份,於是就想到了你……”
“想到我?”
“就說我是金陵柳二呆。”
“你用不著道歉。”柳二呆笑了:“慚愧的是我,我本來是救他們的,反而自身難保,以後要是有機會碰到這兩位仁兄,我……”
“你千萬不能說破。”
“為什麼?”
“不為什麼。”沈小蝶抿嘴一笑:“這件事就算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不足讓外人道,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讓你背上了黑鍋……”
“這的確不是壞事,這是美事。”柳二呆道:“我隻不是敢掠美。”
“掠什麼美?”
“那龍懷壁和蕭季子都是至誠君子,一向隱惡揚善,他們出山之後,必然會在江湖上到處宣揚,把我柳二呆說得如何俠義……”
“你本來就很俠義。”
“但這件事……”
“這件事也是你想做的,雖然沒有成功,你已盡了心。”沈小蝶笑道:“又何必牽出個沈小蝶?”
“我可以不說是你,隻否認不是我救了他們。”
“你這是畫蛇添足。”沈小蝶眉眼含笑:“這件事隻怕就在幾天之內已傳遍了江湖,你去向誰否認?”
“這……”柳二呆怔了一下。
除了直接碰到了龍懷壁和蕭季子之外,他的確無法向所有江湖人物一一否認,他隻好苦笑。
沈小蝶盯著他,頗有得意之色。
她此刻仍然穿的是那襲寬寬鬆鬆的藍衫,襯著她俏麗的臉龐,越看越滑稽。
柳二呆不覺一笑。
“你笑什麼?”沈小蝶秋水凝眸,秀發蓬鬆,柔和甜美。
“這衣服那裏來的?”
“買的。”
“怎麼還不改裝?”柳二呆笑笑說:“莫非打算永遠做柳二呆?”
“如今柳二呆的名頭大呀。”沈小蝶笑道:“怎麼?怕我壞了你的名頭?”
“名利於我如浮雲,你當我很在乎嗎?”
“我也隻是說笑。”沈小蝶解釋道:“隻不過將有遠行,有些事急需料理,來不及換裝……”
“遠行?”柳二呆睜大了眼睛。
“是的,很遠很遠。”
“幾時上路?”
“今天。”
柳二呆猛的一怔,也覺得不對勁,至少有點傷感,不禁神色為之一黯。
“你是不是有些話想問我?”沈小蝶柔聲說。
“這方便嗎?”
“有些事我也隻知道一個大概,有些事牽連甚廣,的確不很方便。”沈小蝶忽然歎息一聲道:“我也隻能……隻能……”
“好,我不問。”
“不不。”沈小蝶道:“至少我可以解釋一些你目前心中的疑團……”
“你是說……”
“左間那間茅舍,並沒什麼秘密。”沈小蝶道:“裏麵隻不過有位閉關自修的老人……”
“哦。”
“至於那兩個護法的人,你也許已經想到了。”沈小蝶繼續道:“正是當年名噪白山黑水之間的巴氏雙奇,巴圖心和巴圖膽……”
“那老人……”
“老人已老,稱號恕實難奉告。”沈小蝶歉然道:“因為……因為……”
“好,好,小蝶……其實我並不想知道這些……”
“那你想……”
“我……我隻想……”柳二呆忽然顯得有點巴巴結結,終於道:“隻想知道你要去那裏?”
他想知道的事實是,譬如關於天香穀的種種,以及白鳳子的底細,還有沈小蝶有打開鐵籠,她那裏來的鑰匙?
但這些問題如今已變成次要。
沈小蝶盯著他,深情款款,目光中水波蕩漾,她當然明白他的用心,也忍不住不說。
“祁連山。”
祁連山就是天山。匈奴人稱“天山祁連”,南北二路,橫跨甘肅新疆兩省,群山糾結。
廣袤數千裏,北祁連又名雪山。
“邊地窮荒,的確很遙遠。”柳二呆道:“就你孤身一人嗎?”他不願問她去作什麼。
“是的。”
“可惜你的事我不便參與。”柳二呆試探地說:“要是我能盡點綿薄的話……”
“難道你自己沒有事?”
“有是有。”柳二呆道:“但並不急在一時。”
沈小蝶忽然不響,她在沉思,她在琢磨,在仔細考慮,臉色顯得很凝重。
“隻要你答應。”柳二呆道:“我什麼都不問。”
“不是。”沈小蝶幽幽道:“你想錯了,我沒有要瞞你的事。”
“那是……”
“我是替你耽心。”沈小蝶眉心緊鎖:“你會受到牽連,甚至會遭遇到意想不到的凶險,隻怕未到那裏,便已心力交瘁。”
“你是說一路上還有阻礙?”
“很可能,甚至阻礙重重。”沈小蝶歎息道:“你初出江湖,盛名方噪,目前為眾目所囑,跟我連在一起,隻怕於你不利。”
“我之所以被人稱為呆子,就是因為一向任意而行,從來不計較利害。”
“你一定要去?”
“正是。”柳二呆忽然眉頭一揚:“不管你答不答應,我自己也想去趟祁連山,那怕是遊山玩水,見識見識一下邊睡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