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們緩緩策馬,邁著一致而堅定的步伐逼到了李崇煥寢宮乾清宮那高高的台階之下,上方,依舊安靜的乾清宮與外邊此時混亂的皇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淡淡的燈光從宮中透灑,顯出一種詭異的寂靜淡然,好似狂風暴雨滔天巨浪下屹立不動的礁石,穩得讓人膽戰心驚。
吳孟少的眉頭皺了一皺,麵對著前方宮殿寂靜,想象著此時宮中的帝王,一種說不出原由的不安感覺浮上心頭,但終究一閃即逝,他按了按眉間,腦中一遍一遍打量著當下局勢,本就堅毅不催的心,變得更加安穩。
這時,零碎的蹄聲從東邊傳來,散亂而隨意,明顯不是訓練有素的騎士,吳孟少向東麵看去,第二次翻身下馬,行了君臣之禮。
乾清宮的東方,太子李世仁在二十五位黑衣人的包圍護衛中緩緩向乾清宮策馬行來,陪同左右的,還有陳明與蕭榆。
“兒臣請柬父皇。”
吳孟少後退半步,讓出了最前方的位置,李世仁坐在馬上,向寂靜的乾清宮拱手彎腰,高聲呼道。
乾清宮內暗淡而平穩的燈光依舊沒有再亮更多,朱紅的大門還是緊閉著。
李世仁等了片刻,似有所思,從馬上翻身而下,拜倒在地,再次朗聲道:“兒臣請柬父皇。”
朱門終於緩緩打開,推門的是已服侍李崇煥多年的老太監劉公公,他今夜不知為何穿上了隻有與皇帝出席重大禮儀時方會穿著的總管太監禮服,花白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常年卑曲的腰,顯得佝僂,讓本就年邁的他更為老態。
劉公公望著列隊於乾清宮下的大唐精銳騎士,望著太子,感受著那足以讓敵人震顫的騎士,微眯著渾濁的老眼,居高臨下,一擺手中的拂塵,扯著嗓子高聲道:“皇上有旨……明日盛會在即,太子若欲請奏可日後再議,吳孟少將軍立刻率部返回營地,以備明日之禮……”
劉公公尖銳的聲音在最後拉得漫長,揄揚頓挫,攀過一個高峰後驟然而落,與以往的那些年月每一次代表聖上宣讀聖旨時的驕傲,俯視著眾人,等待著他們卑微的接旨。
這一出明顯出乎了蕭榆的意料與理解,他看著台階頂端那個還頗有幾分威嚴俯視著下方的公公,隻覺啼笑皆非,實在想不通李崇煥這道旨意在此時還有什麼意義,就像他不明白李世仁已然決定逼宮謀反卻還在之前下馬給李崇煥行禮一般。
但蕭榆亦不得不承認,雖然讀了眾多的世俗經典曆史著作,可李崇煥、李世仁包括陳明等等,他們在計謀策劃與那無言中如太極般深邃的交流暗示,還是他遠遠不及的,人情世故,這四個字或許就是師傅讓他學習俗務想教會他的事情,而在大唐三個來月的生活亦確實讓他學習到了許多。所以就算覺得李崇煥李世仁兩父子在這個緊張時刻走的這個過場似乎沒有什麼意義,但蕭榆依舊仔細的觀察著李世仁、陳明等人於此時的一言一行,品味著其中意味。
李崇煥這個時候的旨意,蕭榆聽不明白,但以李世仁、陳明這樣早已修成人精的敏銳自然很容易聽懂其中的意思,聖旨裏,李崇煥依舊以太子稱呼李世仁且說道日後再行商討,還有讓吳孟少將軍帶兵回營參加明日盛典,這一切所要傳達的訊息無非是今夜之事到此為止,若李世仁願意退去,不會追究任何罪責。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兵諫逼宮成敗自古唯有生死兩種結果,這一點李世仁明白,李崇煥亦明白,而這道赦免的聖旨真正的意義隻不過是瓦解軍心的一種嚐試和對於今夜之後的某種鋪墊罷了。
“皇寬宏大量,願赦太子大逆之罪,然太子執迷不悟,皇不得已殺之”若今夜李崇煥取得了勝利,這道聖旨就會讓他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如此在國中深受愛戴的太子被廢甚至被殺對他所產生的影響便可以降到最低程度,以至於百年之後,史書上還會留下光明的一筆。當然這是後話,不過從這可見兵臨宮前,雖未拔刀,李崇煥與李世仁這一對父子就已經開始了激烈的交鋒。
“太子爺還不接旨?”劉公公站在乾清宮門之前,俯視著漫長高累的階梯下嚴陣以待的騎士,竟不見有分毫慌亂的意思,雖然他自己也明白,或許下個時刻大唐的精銳騎兵們就會一擁而上看下他蒼老的頭顱,但是在整個慌亂無措的皇宮中代表著皇上宣讀旨意的劉公公就像這座依舊沉默依舊讓人難以看透的乾清宮一般,屹立著,一刻沒有倒下,便有一刻壓倒一切的威嚴。
李世仁沒有接話,第三次朗聲道:“兒臣請柬父皇!”
劉公公望著下方,久久不語,緩緩的歎了口氣……
“太子爺……老奴看了您三十二年……卻沒有想到這一天啊……”
李世仁第四次道:“兒臣請柬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