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居青州
屏居青州
終是倦極無言,世間繁蕪不過彈指雲煙,當年那個“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靈動活潑的少女,早已不記得那些飽滿純粹的日子了。離別的時光,那麼久,那麼久,久到足以掏空一切眷念。若是沒有人提醒,連悲傷都快要忘記了。
她的心裏,生出多少隱逸的盼望,逃過塵世紛爭,逃過人心虞詐。在雲水之畔築一所陋室,淡看風月,安然度日,該有多好?要不起的絢爛,自可放手,隻要無礙於他人,無悔於自己,有誰可以怪責?
就如荒野叢生的草,桀驁不羈,卻又懷著天地間最堅強的心,始終以自己的方式,自由地生長著,任爾狂風暴雨,也奈何不了。原來,所有的傷害,都不過是人們不肯放過自己而已。
隻是,當真可以這般灑脫,可以隨性而為,可以不顧一切為自己而活,她這一生也許就不會這樣的苦了!
沒有他的日子,她隻能就這樣地沉溺,直至錯過了青春,遺落了自己……
這次的元祐黨爭讓清照體損神傷,隻當是“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幸好,幸好夫妻同心,雖遠隔著天涯,恩愛依舊如初,除了無法觸及他臉上的笑顏,一切似乎並沒有任何的變更。情深若此,可當是這漫長的孤身歲月裏的一點安慰吧?
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到崇寧五年(1106)。那一天,清照收到由汴京夫家送來的一封家書,一讀再讀,她甚至不敢相信,霧散月明的日子終於來了。盼了年年月月,所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天上的牛郎織女尚在等那一年一聚,而她,很快就可以回到丈夫的身邊。回去了,就再也不離開了……想到這裏,她緊鎖的雙眉終於釋解,沉鬱的表情也得以舒緩,數年來失落的幸福感驟然而生。其實,她真的很容易滿足……
且說明誠的父親趙挺之,因受到奸相蔡京重用,被力薦為尚書右仆射後,三個兒子也由此受益,一家人官運亨通,一路高升,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而幾年來,蔡京在朝廷私結同黨,隻手遮天,頤指氣使,就連他的同黨對他所為也頗有微詞,隻是敢怒不敢言,失去了人心的蔡京在高位上更是岌岌可危。
趙挺之屢屢向宋徽宗陳其奸惡,又恐惹禍上身。於崇寧四年(1105)六月,他上書請求去位罷職以避之。徽宗不便挽留,應許了趙挺之的請辭,並詔曰:“願俟重來,以熙庶政。聞卿未有第,已令就賜。”(《趙挺之行傳》)據《夷堅誌》甲卷十九《晦日月光》所載,徽宗所賜府邸在京師府司巷中。其時趙家的一位已嫁與史姓的長女,一個晚上,因暑天大熱而不寐,開門走出中庭納涼。隻見月滿中庭如晝,剛欲感歎月色大好,月光竟暗淡下來,月痕稍稍縮小,最後更是落入一片漆黑。趙女仰望天空,星鬥粲然,才突然想起今日是晦日,不可能有這麼明亮的月光出現。既是如此,那剛才空中發光的又是何物?
無論如何,這皆是個好兆頭……
崇寧五年(1106),趙挺之暗暗感覺到,盡管徽宗賜第,讓他留住汴京,但他還形如伴於虎旁,蔡京不會放過他的,與其惶恐度日,不如歸隱故裏。況且,他也早在青州(今山東青州市)建置了一所宅邸,作為安身之所。
於是,他再次向徽宗請辭,乞歸青州。徽宗沒有什麼理由不允,也就放行了。就在趙挺之備好行裝,準備啟程的時候,竟天現彗星行空。古來君王皆信星相,並以此作為上天的指示,而今天象示警,徽宗可謂驚慌失措。
有人伺機向徽宗彈劾蔡京,徽宗早就對蔡京不滿,也順水推舟,把這天意強加在他頭上。短短十幾天裏,徽宗推翻了蔡京以前所提出的部分決策,包括毀棄元祐黨人碑,並解除黨禁。不僅如此,還“撤銷了大晟府、明堂諸置局,重新審議科舉、茶鹽。錢鈔等法,詔令吏部、戶部審議修改”(《李清照正傳》)。
清照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宋徽宗罷免了蔡京相職,召見趙挺之曰:“京所為,一如卿言。”意為趙挺之以往所彈奏蔡京的種種,皆為事實,進而任命趙挺之為特進,仍為右仆射。蔡京失勢,趙挺之也不需再懼怕被陷害,於是欣然接受任職,不回青州故裏了。
世事反複,果真如此,前一刻還是位極人臣,權傾天下,下一刻卻又因為荒誕的緣由而起變故。傾塌下來,不過揚起一陣煙塵,過後,誰也不記得誰。這一生,用盡心機,浮浮沉沉,又所能為的是何事?陰謀權術,到頭來,也就隻是一場沒有輸贏的遊戲,空自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