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張機,賭書茶醉隱花詩(3)(1 / 3)

這一消息,於明誠來說,是一份驚喜。他雖然不同於其父趙挺之,能在官場上如魚得水,沉溺在這爾虞我詐的遊戲中樂此不疲。但是明誠也有對仕途的理想,躊躇滿誌,終於可以一展抱負,豈不樂哉?況且,青州日子再幸福,也是清貧的,出仕後就不用為收藏金石文畫而節衣省食了。

一份任命書,喚醒了他在閑居日子裏漸而淡卻的心,那一種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渴望,重新被點燃。他立即收拾行裝,準備啟程。

清照自然也會為明誠而高興,並不是因為他可以重返仕途,僅僅是因為他的高興。喜其之喜,憂其所憂,似乎已經成為習慣。那個時代的女子,終究逃不過對丈夫的依附。

我們猜,他是這樣對她說的,此途未知,待一切安定,再把她接過去……或者,還有其他原因。或者,沒有任何的緣由,同樣沒有任何的解釋。總之,他興高采烈地離開了,而她卻隻能獨守青州。

他們屏居青州的十年,明誠也會為收集碑文資料等工作而四處遊曆,曾四遊仰天山,三訪靈岩寺,一登泰山頂。但沒有一次離別,像這一次讓清照感到不安。就連當年她受到黨爭的牽連而被迫回鄉,與明誠有過一次長時間的分離,也不曾如這次的彷徨。似乎就是一場預示,牽動著易感的她纖弱的心,仿佛明誠一踏出家門,那些美滿的記憶便會被洗空,一切都將不一樣……

不然,她不會寫出《鳳凰台上憶吹簫》這闋痛入心骨的詞篇。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鳳凰台上憶吹簫》

青州的日子,清照已經很少執筆寫詞,安逸的生活讓她不需再透過紙墨宣解心中鬱結。或者我們應該慶幸,她曲折顛簸的一生裏,也曾有過這樣平凡的時光,守著一個人,淡淡地生活。她的生命裏,也曾有過歡喜的顏色,除了兒時的天真,原來還有青州時的無憂。她幸福過,真正的幸福過……

讀詞前,我還是想說說這個詞牌,漢朝劉向《列仙傳·卷上·蕭史》收錄了一個故事,是一個傳說,美好得讓人心裏生暖。後來明末馮夢龍《東周列國誌》中對此有了詳細的記述。

春秋時期,秦穆公有幼女弄玉,姿容絕世,聰明無比,尤擅長吹笙,不需要樂師配合,自成音調。秦穆公為她剖美玉為笙,又築“鳳樓”為其居。弄玉時常在鳳樓前的鳳台吹笙,聲如鳳鳴。待弄玉十五歲那一年,秦穆公為她尋婿,她發誓道:“必得善笙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願也。”

一個晚上,天淨雲空,弄玉在鳳台上吹起笙來,聲音清越,忽遠忽近竟有簫聲相和,餘音嫋嫋,像是與她的對話。弄玉臨風惘然,如有所失,一直到夜半,才勉強入睡。夢中隻見西南方呈現五色的霞光,一男子騎著彩鳳從天空下來,停在鳳台上弄玉前,簫聲驟起,似曾相識。吹罷,男子告訴弄玉,他是華山蕭史。

弄玉醒來,夢裏的情境宛然在目,便把事情告訴了父親秦穆公。秦穆公派出孟明以尋之,果然在華山訪得會吹簫的男子,也是名為蕭史。秦穆公令蕭史與女兒弄玉簫笙合奏一曲,隻見清風習習、彩雲四合、白鶴雙飛、百鳥和鳴,穆公大喜,當即把弄玉嫁與了蕭史為妻。

蕭史和弄玉在中秋月圓夜成了親。婚後,二人更是十分恩愛,簫笙和合,日子美滿。一日,他們正在吹簫和笙,竟召喚來天上神物金龍紫風。兩人各帶碧玉笙與赤玉簫,乘龍鳳而去,頃刻祥雲頓起,鳳鳴般的樂聲隱約在天際。現在的人稱好女婿為“乘龍快婿”,就是由此而來。

正是:“弄玉秦家女,蕭史仙處童。來時兔滿月,去後鳳樓空。密笑開還斂,浮聲咽更通。相期紅粉色,飛向紫煙中。”這樣的傳說,清妙歡喜,實在讓人豔羨不已。夫妻二人心弦共鳴,寄托於樂聲,不需言語,這是多少人在一起數十年也未必能得的默契。

清照在明誠告別赴任之後,用了《鳳凰台上憶吹簫》的詞牌,是對蕭史弄玉之間心有靈犀的羨慕,是對他們二人可以守著彼此沒有別離的渴望,還是僅僅想留,留著他,就算是短暫的時日,也好……

她是想留的,不然,也不會說:“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隻是,身為人妻,她卻不能開口,丈夫遠赴前程,本是高興的事情,她豈能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念而礙他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