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張機,賭書茶醉隱花詩(4)(1 / 2)

想到這裏,不覺淚水已化開了臉上殘餘的脂粉,驚詫了一春的紅梅,連眉間本是絢麗鮮豔的花鈿也變得沉重。她隻是散落在時光深處的過客,一如塵埃,追不及這歲歲相似的春,也留不住那朝暮可變的人心……

下闋轉而用動態描寫來表現她此刻的心理變化。試夾衫、欹山枕、抱濃愁、剪燈花,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皆蒙上了這麼一層濃重的憂傷。清照便把這憂傷化作具體的形象,使其看得見、摸得著,更入人心。

她幽幽地自訴,她已經努力了,嚐試著走出思念的囚禁,脫下了厚厚的冬服,換上輕便出行的春裝。最後,還是沒有成行,心緒寂寥,無心欣賞窗外的美景,沒有了隨伴的人,這一切都顯得毫無意義。

便作罷吧,懶散也就懶散慣了。她斜靠在檀枕上,外麵再如何春意勃發也與她無關。還是無精打采,甚至因輾轉反側折損了髻上鳳釵,也沒有讓她稍為振作。這樣的日子,是散淡而非閑適,心緒煩亂至此,她也不知如何遣懷。

就這麼平躺在床,任思潮亂湧,回憶、想念、期盼、祈求,她被困在自己織就的桎梏裏,連翻身的機會也沒有。竟虛耗了光陰,不知不覺已是夜闌時,相思那麼重,她還有什麼可求得一席好夢?空落落的房間,被黑夜籠罩著,甚感孤清。

清照輕輕起身,點燈驅寒,剪弄燈花,以打發這無聊的時光,聊以解愁。這裏的燈花,指的是燈芯燃盡後,紅熱的餘燼尚留,在火焰中形如花朵。這在古時是喜事臨門之兆,《西廂記》中崔鶯鶯就這麼說過:“忽聞喜鵲噪林梢,昨夜燈花爆,必有佳音敢來到。”

結句“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曾被清代賀裳《皺水軒詞筌》稱賞為“入神之句”,誠如是。

不過是表達離情的尋常題材的辭章,清照卻寫得“蘊藉而不隱晦,妍婉而不靡膩;流暢不失於淺易,怨悒不陷於頹唐”(《李清照詞新釋輯評》),形象生動,構詞巧妙,不愧為詞女易安。

借著被春光眷顧的風,卷起破碎在時光裏的散句,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浮世三千,無岸泅渡,唯有染下這淩亂的墨色,拚湊成一段欲說還休的故事。

清照,我們都無法改變生命裏的缺失,正如無法易轉月之盈虧。在自己的心中,我們可以堅守著十分的傲,而無常的世事前,也不過卑微若塵埃。其實,我們並沒有被姹紫嫣紅的辰光所蠱惑,隻是參不透、放不下,所以,才逃避清醒的疼痛。

在愛裏的人,總是得不到庇護,因為他們看不到冥冥中的指示,隻相信甜蜜的當刻,和那些關於永恒的誓言……

征鴻過盡

我們望著隔了岸的歲月,在璀璨的星光下顫抖。自以為心中能裝滿原諒,隻要有愛,便能給委屈的自己一個妥善的交代,卻不曾想過,生命總需一種信仰支撐,從中獲得延續的力量。愛情太短,當一切輕易崩塌,才發現,最不肯放過的,還是自己。

明誠到底是走了,似乎僅僅就是刹那的時間,清照從陽光明媚的春日,墜入了冰冷的寒淵。被思念吞噬的她,連招架的力氣都沒有。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麵,玉闌幹慵倚。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念奴嬌》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季節悄然流轉,便抵達了三月暮春寒食的時候。這個春天跟以往的每一年都一樣,草長鶯飛,拂堤楊柳,萬物總是相宜的。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生活忙碌著,日複一日,沒有任何的起伏。唯一不同的,是這個本來溫馨愜意的庭院,而今卻變得滿目蕭然,冷冷清清。往年寒食當日,她會與明誠一起踏青同遊,此刻,身邊的人已經遠去,剩下了她,紅塵爭渡,找不到方向。縱有蓬勃生機,枉費百花吐豔,寵柳嬌花,在她眼裏,也隻是令人生厭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