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遠仕,隨手帶走了屬於他們兩人溫暖的舊跡,把她從中抽離,一陣陣,撕裂了她對安穩的渴望。寂寞深閨,形單影隻,柔腸的“一寸”與愁緒的“千縷”並舉對比,絲絲盤結,道不清,理不盡,是那難以承受的離別,深重在心,無法排解。韋莊說“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亦然如此……
詞的起句一下子把孤寂淒清的氣氛顯露在所有人的麵前。我們都看到,都感受到,清照寫的是,思念。
關於思念,胡適有一段話:“多謝你能來,慰我山中寂寞,陪我看山看月,過神仙生活。匆匆離別便經年,夢裏總是相憶,人道應該忘了,我如何忘得?”
沒有理由不歡喜,為你開就今生最燦爛的笑容,不滅在記憶裏,任時間綿長,任人事變遷,沒有理由不歡喜……隻是,原來思念一直與寂寞相關,看似輕淡有如一片純白潔淨的羽毛,盈盈落在心上,卻有著說不出來的壓抑,喘著氣,掙脫不開這命運的糾纏。蟄伏在心裏已久的無可奈何,終究會被察知。
再驕傲的你,也無法否認,愛情是一場沒有輸贏的賭局,因為,從他闖進你心裏的一刻,你便已沒有了選擇……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是孤單之愁。
“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是傷春之愁。
雨送黃昏,春花易落,把無數心事化作靜默的落紅,飄零成泥,也算是重生的希望。隻是以為一切終將淡若雲煙的時候,風中的餘香卻總能提醒你,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惜春春去,緊緊握著的手中,那旖旎的春光也如流沙般在指縫間散落,你在這邊哭泣,他已在那邊忘卻。珍惜,是永恒的話題,卻不是珍惜,便能留得住。每有一片迎風飄落的花瓣,便減卻一點春意,最後,徐徐轉身,已遍地荒蕪。就唯有那淅瀝的雨聲,催了花落,斷了人腸,點點滴滴,聲如空門裏的鍾磬音,回響在她空洞的心中。
有人說,歐陽修的“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是以濃墨潑深情;而易安的此語,則是以淡筆含深致。
淡淡的,是無望,還是放下?
“倚遍闌幹,隻是無情緒”,是意倦之愁。
一個“遍”字,就辜負了所有的春光。思念遮掩了處處的風景,縱然倚遍了闌幹,也沒有欣賞的興趣。意興闌珊,物是人非,且不問,是誰誤了這大好流年……她懶懶地靠在闌幹上,凝眸遠處,極目眺望,這是他回來必經的路,空空蕩蕩,隻有凋落的期盼,卻沒有歸人的身影。癡癡地守候,也隻是徒增了煩惱。
“闌幹”這一個意象在自古的詞人筆下,見證了無數的悲歡離合,如李璟的“多少淚珠無限恨,倚闌幹”(《攤破浣溪沙》)、柳永的“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八聲甘州》)、朱敦儒的“倚遍闌幹殘照,試問淚彈多少,濕遍樓前草”(《桃源憶故人》)……
“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是盼歸之愁。
人何處?一聲的呐喊,驚顫了搖曳在風中的萋萋芳草,那是在心底積聚已久突然迸發而出的聲音。清照,你是否看到了愛情的意外?你是否感覺到人心的易更?你是否知道了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兌現許給你的一輩子?“草滿長途,情人不歸,空攪寸腸耳。”(明錢允治《續選草堂詩餘》)
沒有誰可以洞悉命運的戲弄,你也參不透今生的癡,廝守在一起的,不是那個盼著的人,而僅僅是一個對最初的念想。人何處?一朝聚散,離離合合,才是人世的真相……
“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楚辭·招隱士》)不歸,是因為心意不再,若還有牽念,他豈能忍心讓你獨守在這暮春的黃昏裏,隱忍著沒有邊際的寂寥?
那些未竟的夢啊,忽而,又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