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遍闌幹又如何,隻剩下對光陰無端的蹉跎。愁思絲絲縷縷,糾纏在心,她該怎樣對這綠柳飛花去細訴衷腸?又是一個“慵”字,又是百無聊賴的情緒,又是萬事已休的頹廢。還是不要佇立在高樓上憑欄遠眺吧,山重水複,再盼也不過是對圓滿的癡心妄想,隻會徒增別恨。
衾冷枕寒,她翻來覆去,隻覺夢淺,總是容易醒來。香爐裏香料在不覺中已經燃盡,煙霧彌散,房間裏便更顯得寒冷。又一夜,長宵漫漫,不知如何打發。躺在床上,寒意蝕骨,更是難熬。“不許愁人不起”,這春寒,這被冷,這香消,這新夢覺,原來隻是為了讓愁人不要慵倦在床。清照也隻有披衣起身,兀自歎氣……這“不許”“不起”,一張一合,說得甚是婉妙,難怪明代楊慎《草堂詩餘》對此句高度讚評:“情景兼至,名媛中自是第一。”
這種因“種種惱人天氣”而致的情緒突然刹止住,不再往下延續,也不再深入。“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終於熬過了寂寂的一宿,悶在屋裏已有許久的她,因早晨清新空氣的注入,突然有了走出院外的想法。於是,詞篇的筆觸就此宕開,從室內推移到室外。
風雨初歇,空氣裏還彌漫著昨夜擾動過的痕跡。清晨的露珠小心翼翼地綴於葉麵上,隻怕吹來微風,連這棲身之所都會失去。水珠滾落在地,就一刹那,便會被世間遺忘,連一句墓誌銘都求不得……念及此,清照是否正在苦笑?再看高高的梧桐樹上,已抽長出細芽嫩葉,經受了一夜風吹雨打,處處皆是新發的生機。“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八字是劉義慶《世說新語·賞譽》裏的原句,借用得清妙自然,並不覺得刻意,更是恰好表達了清照想遊春踏青的衝動。
日高煙斂,陰暗的心情隨著沉沉天氣的散去而變得稍稍開朗。“更看今日晴未”也隻是明知故問,麵對著這盎然的生趣,再這樣把自己困在屋子裏、困在回憶裏、困在思念裏,豈不辜負了外麵春日裏的陽光?
詞的末尾並沒有說她到底有沒有說服自己,奔向暮春晴天的自然,隻以一句“晴未”收煞,留下一個問句,讓了解她的人去想象。整篇忽收忽放,施展自如,也正好表現了清照猶豫矛盾的心理變化。清代毛先舒《詩辨坻》所言精妙:“嚐論詞貴開拓,不欲沾滯,忽悲忽喜,乍近乍遠,所為妙耳。如遊樂詞,須微著愁思,方不癡肥。李《春情》詞本閨怨,結雲‘多少遊春意’‘更看今日晴未’,忽而開拓,不但不為題束,並不為本意所苦。直如行雲,舒卷自如,人不覺耳。”
明誠已經追逐他的理想而去了,世間裏,若是連自己都不對自己好,還有誰會給予憐惜與愛護?隻是,她是這麼的害怕,害怕結局會提早來到!
原諒我,那些不能再確定的過往,還有本以為就這樣天荒地老的愛情,我終究無法視而不見,縱然,它已經黯然失色……
望斷歸路
還記得,那一年,芳菲若海,香雪盈肩,他就這樣來到她的身邊。同是如許春深,身後飛舞著的戀戀風塵,在她的生命裏,刻下了一個名字,再也磨滅不去。
從不曾想過,他會隔岸而去,留下一個影子,在陽光的照映下,更顯麵目全非。不是說好要一輩子嗎?海枯石爛,乃敢相絕,這樣的誓言,難道隻是一場虛妄的花祭?因為全心全意,所以一生流離,原來是命定的結局,又能怪誰?
而今,你是否還願意,用一盞茶的時間,讀一讀,她的句子: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
倚遍闌幹,隻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點絳唇》
朝朝暮暮,竟這樣淪陷在蒼白的歲月裏,隻知道有因,看不見結果。情到深處,漸而轉薄,任誰,在春日闌珊之時,空自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