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勝,是以鏤金箔剪成人形的飾品,古時的人一般在正月初七人日的時候戴上人勝,也可知清照的這首《菩薩蠻》正是寫於人日之時。《荊楚歲時記》裏有載曰:“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彩為人,或鏤金薄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唐代李商隱也曾作詩《人日即事》來寫這剪裁工藝和社會風俗:“鏤金作勝傳荊楚,剪彩為人起晉風。”
“角聲催曉漏,曙色回牛鬥。”軍中的號角聲在晨風中嗚咽,隱約傳來,催開了曉幕。銅壺滴漏,聲聲在耳,時間就在這滴答聲中快速地奔馳。她起身推窗遠眺,曙光散布楚天之上,東方已見清明的曉色,牛、鬥兩星漸隱。更漏已殘,此一夜,又是怎樣的難熬?無休止的戍角聲,顯明金兵已南逼而下,就連江寧也不能免於難了。想來,這短暫的安定生活即將結束,而明誠與清照夫婦又要流離於何方?前途未知,她的心更彷徨……
“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今已人日,冬去春來之時,本該也是芳菲盎然吧?現在看出去,西風勁烈,冬寒尚未消,想必群芳難放。莫非上天亦知人間事?動蕩亂世,豈見春色?山河大地滿目瘡痍,歸返故土眼見就要無望了,她頓感淒寒徹心。
全詞乍看盡是景語,不著一字自身的情緒描寫,卻是極自然地寓情於這外物之中,語意深婉。從室外到室內,從深夜到黎明,在時間和空間上層層布景,細膩地串起了整個情感,含蓄曲折地表達了詞人深切的思鄉之念,以及對未知的明天的憂慮。
建炎三年(1129)二月,金兵副帥宗維南侵,攻陷了徐州,直逼揚州。據《朝野遺記》中說,金軍兵臨城下之際,宋高宗正在揚州行宮行巫山雲雨之樂,因事態嚴重,內侍急急進宮上報,一則晴天霹靂的消息,把宋高宗嚇成“遂病萎腐”,從此失了生育能力。
驚慌失措的高宗,隻帶了幾個隨從,也不交代任何事情,便騎上馬匆匆逃出了揚州,經鎮江而至杭州,後來駐蹕於杭州,稱為臨安,這是後話。
將士百姓得悉君主已逃亡,更是手足無措,軍心大亂。大街上四處皆是老弱婦孺的哭叫聲,大批兵民橫衝直撞往外逃,被踩踏而死者不計其數,城裏陷入了一片混亂中。
金軍隨後攻進了揚州城,大肆燒殺擄掠。次日,金兵精兵五百騎追至瓜洲渡口,渡口旁正滯留了十多萬難民無法渡江,見金兵來了,驚呼奔逃,墮江而溺亡者又有數萬。金人又在揚州城裏搜劫了半月之久,肆意殺奪,血流如河,屍橫遍野,最後還縱火焚城。昔日春風十裏的繁華揚州,瞬時成了一片廢墟。
許多年之後,白石道人薑夔自度了一曲《揚州慢》,悲歎劫後蕭條的揚州,以寄托對山河破碎的黍離之悲: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好一句:“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明月高懸,卻是清冷淒寒。金兵踐踏過的土地,殘破荒涼。隻有那二十四橋依然不倒,橋邊紅藥依然嬌豔,可惜也是孤苦伶仃。哀鴻遍遍,還有誰有心再看一眼這人間芳菲?古都今昔滄桑驟變,恍如一夢,誰能左右這世間的無常?隻是可憐了安心度日的宋民,身逢亂世,無端遭了殃。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個時候,明誠與清照的生活也發生了變故。而此事的起因,卻是一件關於明誠的醜聞。整件事情被記錄在《續資治通鑒》以及《建炎以來係年要錄》等籍中。
當時,明誠已任江寧知府一年多,在烽火蔓延到江寧之前,他們也總算有了一個家,共渡過患難,共享過榮華,那些附在無瑕碧玉上的汙點,也已無關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