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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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蟬一夢,北雁南飛。冥靈未醒,舜華成灰。人生於世,明於視,知於事,修於飾,從於仕,趨於勢,居於室,安於適,死於逝。一生蹉跎,苦輪回。

已深秋,天外朦朧殘月;黃昏後,屋內燭影微斜。燭光輕撫著伏在桌案上滿頭花白的老者,仿佛對他的心境感同身受。殘燭默默地燃燒著自己的生命,隻為在黑暗中給世界帶來光明,帶來希望。

老者不知是睡了,還是已醉死過去。方圓十裏隻此一家殘破而簡陋的酒家。滿堂之內隻此一人獨醉,更增幾分淒涼。曲徑通幽,曲徑已被落葉覆滿,此處即便是白日也很少有人造訪,如若安享晚年,倒是難得的佳所。

酒旗飄搖,上麵白底黑字竟是“守舊”二字。名字當真怪的可以。“守舊,守舊,守的年歲匆匆,卻奈何江山如舊,此去人來人往,未知幾時還休?又有誰真的能守的住這一片舊土?若有人能想出辦法守住這片舊土我當以我所藏的全部好酒傾囊相授。”

這是這間酒家前任主人說過的話。也有人提出不少新穎、奇特乃至匪夷所思的方案,可都被店主人拒之門外,看來店主人要的並不隻是單純的方法。久而久之,人們也隻當他開了個玩笑,成了來訪者們的笑談,也鮮有問津者。

可是現在這個“守舊”酒家已經換了個新的主人。他是一個滿頭花白的老者,無論誰都能看出他不是一個能耐的住寂寞的人,也都能看得出他不像是一個能守的住舊土的人。也有人問他倒底是用什麼方法得到這間酒家,他隻是笑著搖頭不答。

屋內燭火不住地閃爍,仿佛已受不了這難耐的寂寞。這時,屋外的落葉沙沙而響,而後是推門聲,緊接著是長凳與地板的摩擦聲。

“壇中有酒,桌上有杯。”老者說的很慢,聲音單調而空洞,頭埋在兩臂之間沒有抬起,就連身子也未曾移動過,就好像已漠視世間的一切。來的人瞪了老者一眼,似是從未見過如此無禮的店主人。這個人取酒、滿樽、舉杯,卻沒有喝下去而是雙眼凝視著門外,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燭火不住閃爍,他的眼睛卻沒有眨動一下。此時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他不會來了。”老者幹澀的聲音撕破了寧靜。來的人不禁喝了口舉起半晌的酒同時向老者投去詫異的目光,像他這種平素混跡江湖的人,性命時刻懸在刀口上,神經必定繃得很緊,即便是在剛才遠望之際也沒有忘記提防周圍的情況,當時哪怕屋內有隻蚊子在飛,有隻螻蟻在爬,他都能知道。

老者明明一動未動,又怎知他在等人,又怎知他會不會來?當他的目光頓在自己的桌上時,他已知道這老者絕非普通販酒之人。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四隻杯,兩隻盛滿了酒,一杯他曾喝過。若非擁有超乎常人的耳力,如何能聽清室內所發生的一切?若非對外界持有警惕之心,又如何能注意到室內所發生的一切?

未等來者發問,老者緩緩直起身子,雙目牢牢鎖住這位來客,明亮的眼眸與他蒼老的麵容極不相稱,宛若深夜裏剛升出的一兩顆星辰。

燭光雖弱,但憑他銳利的目光仍能將一切看的一清二楚——那人挑了一個處在角落的位置,於背對牆麵朝門的方向而坐,一襲白衣掩不住他臉色的蒼白,年紀不過二十三四,儼然是一個書生的模樣。容貌俊美,卻是滿是風霜留下的痕跡。

老者的眼神不禁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立刻又從他那枯木般的臉上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話:“壇中有酒,桌上有杯;雖非佳釀,亦可當歸。既然來了,何必立在門外,何不進來一品家鄉滋味?”

既然來了,何必立在門外,莫非門外還有一人?話音剛落,屋內果真又多了個人,當門而立,一身勁裝,右手深陷刀鞘之中,仿佛人與刀已融為一體。眉頭深鎖,眼神空洞,麵色蒼白更無一絲血色,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奪魂使者。

那書生模樣的人將目光停留在酒杯中,對著剛剛走進屋內的人緩緩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那人沒有回答,目光在書生與老者之間來來回回掃了幾次,目光狠利、宛若刀刮。隨即迸出幹澀而刺耳,沙啞而模糊的聲音:“交出東西,留你全屍。”

兩人對“奪魂使者”恐嚇的話語充耳不聞——投石而驚不起一絲波瀾。對逼問的目光恍若不見——利刃遇到了砧板。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感覺,恍若他這個人根本就從未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更像一隻無主的遊魂,漫無目的的飄蕩。

他將左手按到刀柄上,卻未拔出;眉頭深鎖,卻不敢妄動。燭焰閃動,燈油滴落,晚風和動,人卻一動未動。難道還在等待著什麼?晚風驟起,一瞬間的明滅,這已是良好的時機,他本應該出手,可是他卻依舊未動。

許久,書生故意拉著悠長的聲音道:“人言‘冷麵無常’宋依雪隻管殺人,不曾多說一句廢話,殺人幹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怎地今日如此反常?”

宋依雪平素殺人如草,六親不認。往往不知為何提刀就殺,即便你為他傾盡家產,兩肋插刀,可能就在你和他把酒言歡之際將刀子插入你的胸膛,臉上依舊保持著平若無事的樣子。

可是現在,他卻不知為何心裏感覺強烈的躁動、不安。是因為書生的有恃無恐?還是因為老者的敵我不明?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那閃動的燭火,像是來自煉獄裏的烈焰,吞噬著活物的靈魂。這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會想起自己以前的事。

那時他還小,卻已無家可歸。他必須不停地去尋找食物,必要時甚至去偷、去搶,然而對他而言孤獨卻比饑餓可怕萬倍。他不斷做各種各樣的事試圖吸引別人的注意,甚至於自殘,然而世態炎涼,又有誰會去同情一個流離失所的傻孩子呢?

直到有一天他為搶一塊饅頭失手將人殺死,驚慌失措的他突然發現在場的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臉上充滿畏懼之色,他忽然覺得自己生存有了意義。現如今他仍不斷的殺人隻為了尋找那時的感覺——被殺者臨死前痛苦的模樣、旁觀者恐懼時的神色。

寂靜仍在持續,他仿佛又回到自己兒時的時代,單調重複著自己練武、殺人,繼續練武、繼續殺人,循環往複、無止無休。他甚至預見了此後的生活,不斷在練武與殺人中輪回……他感到一種厭倦的感覺。厭倦是一種感覺,他已厭倦這種感覺。

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他呼吸漸漸急促,心愈亂、愈煩躁。他盡量克製自己,想讓自己保持著冷靜。可是他隻感覺到冷,卻靜不下來,那種冷入骨髓的寒意。

他終於明白了,是殺氣、販酒老者的殺氣,他已無法逃脫老者那銳利的目光卻不敢直視,提刀的手不住顫抖,冷汗涔涔而落。他終於知道什麼是恐懼,他要別人恐懼,隻因為他比別人更恐懼。他已明白將死是什麼滋味,他已後悔為什麼要殺人。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殺人者人恒殺之。老者身形驟起,隻一掌便震斷了宋依雪的心脈。隨即展顏坐到書生的桌前舉起那已斟滿的酒杯,笑道:“我說過,他不會來了。”來了即死,豈非等於沒來。

他緩了緩,將杯子舉到書生麵前,又笑道:“兄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要等之人正是自己,豈非不會再來。

那書生模樣的人此驚非同小可:“怎地你……”老者避開他詢問的目光若有所失地道:“多情的人,總是容易老的。”隨即又恢複常態“來,久別重逢,我們來多喝幾杯。”有時候,有些話不必問,有些話不必說,因為理解,所以友誼長存。

光陰載酒,總使人易醉。夜色淒迷,殘燭將熄,晚風急。更增幾分醉意。借著酒意,書生問老者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麼時候嗎?”

“當然記得。”老者一拍桌子,震得杯中酒都濺起了許高。“那日是瀝劍門掌門鐵行山的壽宴,我還記得就在他笑的最開心的那一瞬間身上竟被釘了據說有整整三十六種暗器。”

書生將手按在桌上,老者眼前的杯子竟平地拔起,又重新將震起的酒水裝回杯內,竟沒漏下一滴:“那時所有的人都去追那個殺手,隻有你我二人安之若素,仍在桌上喝酒。”

老者順手取過震起在空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道:“我隻管喝酒,別的事一概與我無關。可是白兄你又為什麼不去追那個殺手?”

這個姓白的書生模樣的人道:“因為我知道逃走的那個絕不是行刺的那個人。反倒是你,若不是你執意與我拚酒,我又怎麼會放過那個女人?”他的語氣特別強調了那個女人。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若是執意不肯放過那個女人,我又怎麼會有機會找你拚酒?”在他口中那個女人隻是略微帶過,似是毫不重視。

那書生似乎並不關心那些,忽然話鋒一轉,道:“你一定想知道宋依雪想從我這拿走什麼。”不等老者表態,他就從懷中掏出一樣絲綢包裹的東西,打開看後老者瞬間醉意全消,原來他拿出來的竟然是一隻斷了的女人的左手。

他為什麼要提及那個女人?莫非這隻斷手是……老者心中涼了一截。這隻斷手切口完整,因失血而顯得慘白,白中隱現淡綠光芒,手指纖長而修美,無一絲缺陷。如非細看,他人定會誤以為是由昆山美玉雕琢而成的。一隻手已然如此,何況人呢?

書生包起斷手放入懷中解釋道:“你一定猜不出,這隻斷手就是屬於當今武林第一美人月上弦的。”

老者先是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隨後是驚異隨即又惋惜著喃喃道:“煮鶴焚琴,人們為何總要做出如此殘忍的事。”

書生續道:“我收到你傳來的消息後即刻趕來,路途上宋依雪一直緊跟在後麵,我始終猜不透他為何非要此物。”

老者嘿嘿一笑:“他隻知道你有一件東西,卻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哼!世人多數愚蠢,窮盡一生追求著不知為何物的東西,甚至到死也不知自己是為何物而死。”又歎息了一聲,這一歎滿含辛酸與苦澀,自己碌碌半生,所求也未有所得,歎世人愚蠢,自己又何嚐不甚於世人?自覺失態,忙轉移話題,道:“不知這武林第一美人……”

書生笑著打斷道:“想不到多年來你依舊未變。”豪飲一杯,“她實是一奇女子,不僅僅是貌美,能集智慧、膽識於一身,並且能心係天下、憂國憂民。古往今來又有多少女子能做到這樣?隻不過她性情孤僻,偏偏還喜擺弄毒物,便有些美中不足了。”

書生雖是笑著敘述,但笑容中略帶苦澀,神情也十分尷尬。

老者也不點破隻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他本想問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這手因何而斷,又為何在他手上。隻因他不喜多言,再者對方未曾提及,麵色不安,或許有意隱瞞,被打斷之後便不再問。

書生續道:“月上弦用毒駐容,常年服用各種藥物,致使此斷手長年不腐,亦可殺人見血封喉。任何人隻要被劃破一點肌膚,就足以至其死地。你說,又有誰會想到有人會用一隻斷手來殺人呢?”

提及殺人,老者立刻產生警覺,驚道:“殺誰?”

書生歉然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便是你,我也不能透露許多。”

老者深知他這位兄弟武功實非碌碌。如若不得不用這等陰毒的手段,那麼那人武功必然非同一般。再者他為人正直、豪爽,用毒實在大違本性,而現在他對將殺之人卻絲毫無不忍之色,顯是所殺之人死不足惜。幾度思量,在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三個字——柳之玄——一個他不想憶起又不得不憶起,一個他不想麵對又不得不麵對的人。老者道:“我與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