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如水,表麵上看似寧靜、平和的夜晚,實際上卻是暗流湧動,也往往就是在黑夜你才能聽到各種令人血脈僨張的聲音,黑夜裏能做的事往往比白日更方便也更有趣。
不知何時,這家酒店已被數十名黑衣人包圍。夜黑殺人夜,黑夜裏殺人豈非比白日更方便也更有趣?黑衣人中領頭之人破門而入:“姓白的,交出東西,留你……”話未說完,他已留意到地上躺著的人正是宋依雪,連宋依雪都不敵對方,自己更是毫無勝算,一驚之下竟始終未將話續完。
姓白的自然就是身著白衣與老者對飲之人,他姓白名玉蝶,麵容姣好,嚐因姓名,武功偏於女性化而成好友之間的笑談,他為人豁達也不以為意,交好的有人稱他為“玉麵蝴蝶”,後名聲愈響,也就傳了開來。
那老者的真正年紀比他小上幾歲,隻是因易容改變了容貌,在稱呼上甚是別扭卻也無傷大雅。
此時二人正飲至興頭,有人打擾不免感到憤怒,但聞黑衣人與宋依雪說的竟是同樣的套話也不禁啞然失笑。白玉蝶故作不屑的樣子道:“奇怪,奇怪,怎麼如今的殺手廢話恁地多,難道是我孤陋寡聞殺人改用嘴了麼?”
老者接道:“做人就該像地上那位仁兄一樣,少說話,否則隻怕有口說話無口喝酒了。”
聽了柳七的話,領頭之人下意識瞄了宋依雪一眼,自知武功絕非敵手,心中先怯了三分。但畢竟己方人多,膽子也就大了些,再者受命於身,身不由己。三者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了麵子。因此,在他眼前隻有兩條路,要麼進,要麼死,絕不能逃。
豈不知麵子這種東西害了多少武林名宿、青年才俊。顧忌顏麵做己所不欲之事大有人在,丟掉性命者更不在少數。可是又有幾人能真正放得下麵子呢?
領頭人見老者搭話卻並不相識,昏暗中相貌也看的不甚清楚,心道:“普通人是說什麼也不敢趟這趟渾水的,隻怕是前輩高人不好開罪,最好他能落個兩不相助。”遂拱了拱手道:“恕在下眼拙,前輩是……”
老者並不理會隻是為白玉蝶滿上了酒杯,道:“你知我不喜熱鬧,偏生帶來這許多貴客,當浮三大白。”
白玉蝶哈哈一笑“好!”舉杯將飲未飲之際。老者連人帶凳一齊水平飛到對方眼前,擒賊先擒王當下左手製住領頭人頸部要害,右手擲出長凳掃倒三四人,一套下來幹淨利落,完全不拖泥帶水。
領頭人見連宋依雪都死在此地未戰而心中先怯三分,且對方完全沒有正視自己的存在,自顧自的飲酒作樂,憤怒之餘也少了三分謹慎。老者功力又在他之上,攻了個出其不意,一拿之下竟然手到擒來。就連白玉蝶都未想到他竟會在此時出手,心中也暗自埋怨他出手不夠光明。
老者早在心中做好了計較,對方人數多出己方數倍,須得拿住對方首領使其有所顧慮,投鼠忌器方能穩操勝券。對方領頭人倒也並非懦弱,受製於人仍自不屈:“殺!”
眾黑衣人早已自屋外轉到屋內隻待一聲令下便群起而攻之。“殺”字話音未落,眾黑衣人已蜂擁而上。
秋風蕭瑟,肅殺氣相遞。枯葉總隨風飄落,身不由己,月光傾瀉,暗撫悲涼。屋內重新燃起了燭火,照亮了滿地的死屍。屍體橫七豎八的橫倒在店內,就像從樹上掉落的樹葉般不成章法的散落一地。白玉蝶心中不滿,埋怨道:“他們也是身不由己,你何必下手這麼……這麼重呢?”他本想說“狠毒”,礙於交情隻說了個“重”字。
老者應道:“他們如同這落葉一樣,風吹殘敗,一旦凋零本身也便沒有了意義,走吧。”
顯然,白玉蝶已被一夥組織盯上,此地久留不宜,然而對方為什麼對一隻斷手饒有興趣卻是不得其解,更不解的是既然對方勢在必得卻為何隻遣出三流殺手。這些他們不願多想,想的多了,身心就會受到阻滯,人生難得糊塗,糊塗的人活的總會比較快樂。所以他們隻帶了些許美酒向西而行。
白玉蝶欲向西行,老者已能確定他想殺的人定然是柳之玄。一路之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打他們的主意,也都被他們打發掉了。走至片刻,白玉蝶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驚訝的“啊!”了一聲。老者忙問他怎麼了。
白玉蝶問道:“你是怎麼回答的?”
白玉蝶如此問,老者已能明白他問的是“守舊”店主人將酒家拱手相送之事。
“很簡單。”老者回答的很隨意,“我將他殺了,他想不送也不行嘍。”
白玉蝶滿眼盡是猜疑:“真的?”
“當然。”老者回答的十分了當,“很多事情都被你們想的複雜了。他話中的意思是,自己年歲無多,終歸免不了一死。可一心放不下他一手經營的酒家,又舍不得把它轉給別人,所以我就把他殺了,然後將他埋在酒家的旁邊地底,這樣他就能守住這片舊土,而我也就順理成章的喝了他陳釀的好酒了。”
“真殘忍。”白玉蝶麵露不忍之色。
“拜托!”老者無奈一笑,“我點出了他的想法,是他自己求我殺了他的。”
“啊!”白玉蝶忽然一驚,“這一點我也有所耳聞,有的人曾開完笑的提過這麼一嘴,可店主人的反應卻很強烈,能與他開玩笑的多半是關係交好的,卻沒有誰能忍得下心真的殺了他,後來他們更是提也不提此事,免得引起店主人輕生的心思。”
“呼。”老者長長舒了一口氣,“我就說嘛,你不要冤枉我啊!”
“真是殘忍!”
“……”
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很難理解,就像老者幫助店主人實現心願,甚至連店主人都很感激,可偏偏曾一度在“守舊”喝酒的客人難以理解,甚至仇視這個新任店主。漸漸的再也沒人造訪,鬧得他不得不獨自一人借酒消愁,聊以排遣寂寞。
月落星隱,東方既白,又行了片刻,已然能聽到市集傳來呦嗬的叫賣聲,雖是悲秋卻掩蓋不住市井繁華。
繁華,是歲月的沉澱,是曆史的承載。悲秋,每個秋天不知枯黃了多少棵樹木。每一棵樹都經曆過一段漫長的歲月,見證每一朝代的興衰存亡,見證每個人的悲歡離合。或許這也是每一棵樹的成長所必要的經曆之一,漫長且痛苦,孤單且無助。
每棵樹上不知零落了多少片落葉。每一片落葉都是離家的浪子,心中都存著落葉歸根的期望,卻無奈隨波沉浮,卻無奈隻能隨波沉浮。落葉何曾沒有安適過、希冀過、追求過、迷茫過?
每一片落葉都不知深劃著多少條紋理。像是老人麵上的皺紋,每一劃都是歲月刻下的烙印。每一道都記載了曆史的變遷。曆史的存在僅僅屬於回憶。
繁華處必有人居,有人就一定會很熱鬧。最熱鬧處當然還是非客棧莫屬,無聊的人在這裏可以談天說地、饑餓的人在這裏可以大快朵頤、困乏的人在這裏可以燕燕居息。
借著日光,能看到客棧牌匾上明晃晃的朱漆大字——如歸客棧。取“賓至如歸”之意。
老者嘿嘿一笑:“如龜,如龜,進去了豈非就變成烏龜?”說罷當先一步邁了進去,就近挑了一個桌子,點了些酒菜。酒是濁酒,濁酒並非好酒,所以酒入杯中卻一口未動。
倒酒也是一種享受,看著杯中波紋慢慢平靜,心也可以慢慢平靜。酒入杯中已經多時卻始終泛著波紋絲毫沒有平靜的意思,老者的目光從杯中轉向樓上,樓上緩緩走下一名青衣虯髯大漢,每邁一步整個客棧都為之晃動,他下的很慢,仿佛也在享受——很多人在自己享受的時候往往就忽略了別人。
老者突然大聲道:“小二,來了一個清蒸王八羔子。”小二方待走近解釋,一道青影霎時立到小二身前:“小二,無柳堡怎麼走?”這人正是方才在樓上那人,身法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小二穩了穩情緒,看清楚了眼前之人,這人身長八尺,不怒而威,隨隨便便一站儼然有一種霸者的風範。
那小二思慮了半晌,他有充分的時間去思考,因為他知道但凡武功高強的人是不屑與他這種地位的人為難的。
隻有懦夫才會欺侮弱小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小二答道:“這個……實在對不住,客官,像我們這樣的人隻能做些本分事,也知道禍從口出,那是萬萬擔不起責任的,還是請您問問別人吧,非常對不住。”
那大漢不依不饒隻手將那店小二舉起,怒道:“這麼說你知道的,隻是不肯說了。”
恫嚇是一種手段,並非風度不足。
小二有些慌了:“客官,小人隻是一個跑堂的,生不足慮,死不足惜,您是英雄好漢,那是萬萬不會和小人計較的。”
那大漢冷哼了一聲,罵道:“去你的吧。”隻手一揮將他摔了出去,恰落在了樓上,穩穩的立在一名女子麵前,手勁之巧也到了極點。
那女子巧笑嫣然:“小哥,對不住啦,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別太在意。”小二瞧著她不由得呆了,隻見這女子也是一身淡綠,並無過分的奢華的飾品,少了一分修飾,多了一分樸實。巧笑倩影,顧盼流芳,隻是身子單薄,似乎有些弱不禁風,卻更增憐惜之意。
跑堂這個職業從來都不會被別人重視,更不會有人對他笑顏相待,他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此時受寵若驚,仿若身入夢中,便覺得即使方才摔死了也算值得。
一男子目不轉睛盯著女子看簡直無理之極,那少女也不以為意,輕啟芳唇問道:“小哥,我們到無柳堡確有急事,你為人本分有自己的原則,這很是難得,我也不為難於你,隻是如果我問他們怎麼走,你說他們會如何告訴我?”說著向白玉蝶他們一指。
小二聽她說的客氣,氣若幽蘭,不由得醉了。又聽她說的巧妙,即便自己回答了也是等於將責任推給白玉蝶二人,並且樓上隻有他與這女子二人,也不怕被人聽到,便道:“其實也沒什麼,隻是附近的人對無柳堡人人談虎色變,今天我就算是為姑娘死了也甘願,無柳堡據此地不過二三十裏路程,從此地向西走一兩個時辰說什麼也到了。”
女子道:“多謝啦,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她並不是真心想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她隻是出於禮貌的隨便一問。
“我姓任。”小二猶豫了一下,才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我叫任之初。”
那女子笑道:“任之初,嗯,初生牛犢不怕虎,嘻嘻。”掩麵輕笑,如月籠紗,“那麼,再見啦。”
女子轉身欲行。那小二見她開了個玩笑,自己也感覺輕鬆了許多,竟使他提起了勇氣:“敢問……”
那女子回眸一笑,問道:“什麼?”
小二的臉已漲得通紅,勉強擠出幾個字:“敢問……姑娘……貴姓。”那少女淡淡一笑:“我姓蘇,蘇晴。”
任之初細細回味少女說過的幾句話,待得驚醒,那少女已然不在眼前了,隻留下一陣淡淡的幽香。
樓下那大漢正在方才的桌旁獨飲,見那少女麵帶微笑走了過來,於是笑道:“我就知道你可以。”
蘇晴嘻嘻一笑:“他是個好孩子,我們走吧。”
白玉蝶與老者正坐在靠門口的桌子旁,老者見那大漢與少女正往外走,遂尖起嗓子道:“奇怪,奇怪,那清蒸王八羔子怎麼來的這麼慢?”雙目有意無意向著那大漢瞄了幾眼,意思再明顯也不過。
白玉蝶把手按到他手腕上示意不要惹事,不過已經遲了,那大漢叱道:“老東西,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