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壓抑著的,便如禁錮在體內的洪荒巨獸好突然脫開了束縛,占據著他的思想,操控著他的肢體。
此時的暗處,有一雙陰狠且惡毒的雙目,死死的盯住柳七與莫紅湘。
忽聞遠處一陣狼嚎,一聲響、一聲弱起伏有序,響在無花堂左近,柳七霍地驚醒:“我不是野獸,我不是……”
柳七為她合好衣衫:“我要回去了。”
莫紅湘啜泣的問道:“你……你嫌棄我嗎?”
“不!”柳七堅決的道,“謝謝你,是你告訴我,我還是一個人。”
莫紅湘含著淚光笑罵道:“你真不是人。”
在柳七向無花堂走去的時候聽到了莫紅湘的呼聲:“柳七,是瀝劍門的人。”
狼嚎聲是無花堂示警的訊號。
柳七霍然回首:“怎麼可能?瀝劍門距此處有一日的行程。”
莫紅湘道:“我們很早就動身了,不然我現在怎麼會在這裏?”
不然我現在怎麼會在這裏?我怎麼會在這裏?
柳七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臉上驟然變色:“你……”
莫紅湘歉然道:“對不起。”
柳七一言不發,怒火已填滿了胸膛,這種調虎離山的手法他再熟悉不過,白相思慣用的伎倆。重蹈自己生父的覆轍,這對他來說是多麼大的恥辱,轉身離去。他沒有聽到莫紅湘後麵的話:“我本以為這樣可以救你。”
回到無花堂內,已經遲了。
無花堂已經淪陷,為首之人是白相思與鐵行山。仇聶,魏成驚,魏成鳴,秦洛若一一在列。
白相思以勝利者的姿態傲視著一切:“你就是現任的無花堂的堂主?薛先生呢?”
柳七處變不驚,淡淡的道:“我就是。”一步步走入廳內。
見柳七不予回答,白相思近乎歇斯底裏的咆哮著逼問道:“我問你,薛盛荀呢?”
“義父在休息,現在這裏由我主持。”
“主持?”白相思譏笑道,“一個傀儡,你能頂什麼用?是不是啊,楚盛玄?”
柳七渾身一震,這個名字我幾已忘記,不知從何時開始。
白相思逼視著柳七:“往事已被塵封,可終究改變不了那殘酷的事實。被歲月洗滌的記憶是否讓你無力掙紮也無力悔恨?那場殘酷的大火勢必在你幼小的心靈上埋下仇恨的種子,可當你知道你的仇人柳之玄正是你的生父楚問莊時,你是什麼感想?當你知道你的義父為你所謀劃的一切最終是替你殺掉了你的生父,你是什麼感覺?柳七愚蠢!你比他更愚蠢!”
柳七麵無表情的說道:“雖然愚蠢,可這是我的選擇,我會為我的選擇負責。”
“哼。”白相思不屑,“哼。你不配與我說話,叫薛盛荀出來!”
“我在這。”隨著那並不響亮卻十分冷靜的話語,緩緩走出一剛毅、冷酷,麵容清秀的美男子,雖過中年,卻無一絲衰老的氣象。
薛盛荀的目光遠遠的投了過去,仿佛沒有看一人,又仿佛在看所有人:“相思,為什麼?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會反我。”
“為什麼?”白相思眼皮不住的跳動,“醫毒雙絕、算無遺策的薛先生不是什麼都能猜的到嗎?怎麼問我為什麼?”
“好!我告訴你為什麼……”白相思欲言又止,心中一陣酸楚,往事湧上心頭。
那一日無柳堡新創,柳之玄歸來後神色有異,自己問其原有才得知他殺了自己的兩個兄弟,楚問莊與薛盛荀。並在當晚一把火燒掉了楚問莊全家以絕後患。可沒想到楚問莊的兩個孩子還是逃了出來。
後來才得知,楚問莊那時已化身為柳之玄。虎毒不食子,楚問莊能做到至此已是極大的隱忍,又怎忍心再趕盡殺絕?他將他劫後餘生的兒子,也就是楚盛玄,交由薛盛荀撫養,他的女兒卻在那場大火之後不知所蹤。
在白相思懷疑柳之玄並非本人後,便懷疑到了楚問莊,數次想殺楚問莊為亡夫報仇,可她心中總是存著一個念想,每到得手之際又心存不忍。畢竟楚問莊費十年之功模仿柳之玄已經模仿的天衣無縫,她有幾次幾乎忍不住就要屈服於命運,反正眼前這個人是深愛著自己的,並且隻要自己不去在意,隻要自己不去揭穿,他便始終就是柳之玄,那個習慣了他的每一個習慣的柳之玄。
正因為她心中存了這個念想,使得她數次下手都功虧一簣,而漸漸的楚問莊也有所察覺,隻是他們二人誰都沒有拆穿,一直這樣愛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愛人,也一直抗拒著這個不屬於自己的愛人。
白相思本性善良,她無法麵對這麼大的打擊,就在她幾乎快要認命,就在她快要服從這個叫做柳之玄的男人的時候。鐵際中鑄成瀝魔劍,並在江湖上一戰成名。就在柳之玄約戰鐵際中那一天,一個賣卜老人闖進了無柳堡,這個賣卜的老人說他可以算出困惑在人心中的煩惱,並能消解。白相思本不相信這些,可她實在也是走到了窮途,索性便一試。白相思將其叫到暗室,並問他自己因何而惱。
那賣卜的老人搖著頭微微一笑,隻說了三個字:“楚問莊。”
白相思一驚,忙問道:“那有什麼可以消解的辦法?”
那賣卜的老人說道:“我的微末道行還遠遠不夠。你若真有誠心,不妨與我一同去見我的師傅毒心聖手。”見白相思猶豫不決,這個老人又補充一句,“你若是選擇安於現狀,那麼就請恕我打擾了。”
“慢!”白相思咬了咬牙,“我去。”就是因為自己多年的軟弱,才會被楚問莊有機可乘。如果自己的軟弱也有底線的話,那麼現在我已不能再容忍。
白相思隨著這個賣卜的老人走到了一處清新,茂密的竹林內。白相思自詡武功不在一流高手之下,便大著膽子跟了過去。走到盡頭是三間雅致的竹屋,裏麵並無一人,白相思心中越發越感覺惶惶不安:“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你的師傅在哪裏?”
老人將手覆上麵龐,輕輕撕下一張其薄如紙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慘白且英俊的麵孔,這個人正是傳言中被柳之玄殺死的結義兄弟之一的薛盛荀。
“啊!是你啊。”白相思一直懸起來的心落了下來,她將手按上自己的胸膛,呼出一口氣,“幹什麼要嚇我。”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你不是已經被楚問莊殺了嗎?”
薛盛荀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並示意她也坐下,隨後緩緩道:“也許難以置信,如果我是你我也無法相信,不過這件事確實發生了。看樣子你也知道他不是柳之玄。”
白相思克製著,可是淚水還是流了下來,她啜泣著道:“你們不是兄弟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薛盛荀道:“我很抱歉,其實釀造成這一悲劇的多半原因在我。因為我毒死了皇帝心愛的一個妃子。”
白相思納悶的問道:“這與楚問莊又有什麼關係?”
薛盛荀歎了口氣,道:“將軍兵敗函穀關,江湖中都傳言是我與楚問莊救了將軍,其實是我的妹妹救的。我妹妹對他一見傾心,後結為夫妻。正因為如此,我與楚問莊才能與張佳瑋相識。佳瑋帶著我妹妹回朝後,要向皇帝舉薦我與問莊二人。那時年輕氣盛,什麼地方都想著要看一看,也就想也沒想就跟著去了。現在想想,也是太幼稚了些。”
“就這樣我們稀裏糊塗的到了皇帝麵前,雖然受到賞識,卻也備受排擠。那些宦官勾結皇上的愛妃也開始大做文章,在宮中備下宴席要為我們慶祝,誰知他們竟在酒菜中下了毒。此毒無色無味,卻如何能瞞得過我?不得已我隻好先下手為強。後來我才得知那妃子也是被蒙在鼓裏,因為有宦官對她說皇上要將我的妹妹納入後宮。”
“唉。”薛盛荀一聲長歎,“是我害得問莊不得不隱藏身份,埋頭做人。我了解他,他若非愛你愛到癡狂,才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而他也需要一個身份,一個不屬於欽犯的身份去做一些轟轟烈烈的大事。他不甘於一生碌碌無所作為,所以他選擇了柳之玄。”
“刻意的模仿一旦形成慣有的依賴,他便忘卻了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他竟然瘋狂到連自己的孩子都忍心加害,這實在是令人無法容忍,我也無法放任他繼續胡鬧下去。所以我想請你幫我除掉他,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出更瘋狂的事情。”
白相思怔了片刻,驚呼道:“你要殺了他?不,不可以,或許他就是柳之玄,不是楚問莊呢。”
薛盛荀道:“柳之玄已經死了,我親眼所見。”
“或許你看錯了呢,或許你隻是在做夢。”白相思的聲音很低,說出的話也沒有底氣。
薛盛荀並不逼她,隻是淡淡的道:“你想不想改變你的性格,我能讓你變的更堅強些。”
白相思猶豫了許久,薛盛荀繼續道:“我不會左右你的選擇,你若想有所改變,不妨到這裏來找我。這裏我管它叫無心居,住在這裏,不相幹的人絕對不會過來打擾。”
白相思神遊往事,眉宇間閃過一絲憂愁。薛盛荀的每一句話語又清晰的響在耳邊:“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那麼我會傳授你我的毒術。隻是我的毒術從不傳人,你我需以師徒相稱……”
“楚問莊城府極深,若要堂堂正正的打敗他絕非易事,唯有先分化他們的實力才行。楚問莊有個極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負……相思,你的主意不錯,就用調虎離山……”
“瘋了,他真的瘋了,相思,他竟然要我的殺手團去攻他的無柳堡,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的話,楚問莊要重出江湖了……”
“相思,你說的很對,罪孽從來都不是隻因為一個人……”
往事若真能夠隨風而去,自己又怎能再次出現在薛盛荀的麵前?
白相思暗中歎了口氣,憂愁隨之便為冷酷所遮掩:“因為你殺了玉蝶。”
薛盛荀慵懶的道:“他是被那個女人殺的。”薛盛荀口中的那個女人指的就是喬菱。
“不。”白相思冷冷的道,“即使喬菱不殺玉蝶,你也會殺了他,因為你不允許有人知道柳七已經死了,你不允許有人知道,他,不是柳七。”
“這隻是你一廂所想,我沒有殺他是事實。”
白相思搖了搖頭:“白玉蝶必須死,因為玉蝶的存在威脅到了你的利益,我跟了你那麼久還不知道你的算無遺策是在鏟除掉能威脅到你計劃的所有人的基礎上實現的嗎?”
“利益呢?”薛盛荀慵懶的坐在一柄座椅上,“我損失了整個殺手團,損失了近千萬,損失了我的得意下屬,我得到了什麼?”
“哼!”白相思不住的冷笑,“你全都是為了他,你的義子,楚盛玄!”
“荒謬!”
白相思款款施了一禮:“師傅,請允許我如此稱呼你一聲師傅,為什麼您與我一定要嚴格界定師徒關係?您在害怕什麼?那是因為師徒之間有一個微妙的界限是無法逾越的。正是因為這個界限,你才敢如此放肆、如此張狂的實施你一係列惡毒的計劃!你說過每個人都有弱點,楚盛玄就是你的弱點。”
白相思回首對著眾人大聲的道:“頗負盛名,算無遺策的薛盛荀,醫毒雙絕的毒心聖手,論武功可算少有匹敵,論相貌可算萬中挑一,論智謀更可說絕無敵手,如此完美的人怎麼會年過半百卻無半個子嗣?很奇怪是吧。那是因為他根本不可能有孩子,因為他是一個廢人。而這個義子就寄托了你全部的希望。”
“所以呢?”薛盛荀安之若素,麵無表情的聽她講完,然後問道。
白相思將重心放到了後麵的那條腿上:“有什麼所以,你造的孽太多,上天才不讓你有孩子。”
薛盛荀懶散的說道,仿佛對交手前的贅言頗感厭煩:“我沒有做錯,我隻是幫他奪回屬於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