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觀音垂淚二 雙花脈脈嬌相向,隻是舊家兒女(1 / 3)

八月十五,天色清明爽朗,傍晚一縷紫霞斜抹天空,瑰麗動人。

扁州小青峰,野霞小築賓客迎門,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門口高懸紅色燈籠,庭院內張燈結彩,酒席列了數十桌,擠滿了整個庭院,桌上各色酒菜,雞鴨魚肉,水果鮮蔬,冷盤涼拌,都已上齊。入座的賓客已有五成,大多滿帶笑容,彼此拱手,“久仰久仰”、“恭喜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喬婉娩對鏡梳妝,銅鏡顏色昏黃光華黯淡,她緩緩描眉、點唇。鏡中人依然如當年那般顏色,即使繪上濃妝亦不見增豔多少,隻是容顏依舊,人事已非……嫁給肖紫衿……十年之前,縱然是最荒誕離奇的夢,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嫁給肖紫衿。

愛紫衿麼?她問過自己很多次,十年前、八年前、六年前、四年前……一直到昨日深夜,愛紫衿麼?昨夜夢見過他為她流的血,做過的事,卻從未見他為她流的淚,醒過來以後靜靜的回想——真的,她隻見過紫衿為自己流過的血,從未見他為自己流過淚,這個男人,一直拚命做著她的撐天之柱,其他的……從來不說,也不讓她看見。

他和相夷不一樣。愛相夷麼?愛的,一直都愛……相夷很任性,高強的武功、出群的智慧、輝煌的功業,讓他目空一切。他喜歡命令人、很會命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覺得很服氣,從來不討厭……她也是一直被他命令著、安排著,去哪裏、做什麼事、在哪裏等他……一直一直,聽著相夷的指揮,信著他、等著他,一直等到永遠等不到……但紫衿不同,紫衿永遠不會指揮她必須做些什麼……

隻要她開口,他可以為她去死……

喬婉娩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那微笑未免見了幾分淒涼之色,她自不會要紫衿為她去死,她絕不會要任何人去死,她痛恨所有拋棄一切可以輕易去死的人……愛紫衿麼?愛的,花費了十年光陰,有今日的婚禮,她真的十分歡喜。

外邊賓客進場,入席的時候都送上賀禮,她也是習武之人,聽見了外麵的聲息。禮物大都十分名貴,喬婉娩繪好妝容,微微一笑,紫衿雖然這幾年深自收斂,但想必心裏十分高興,他本來喜歡排場。

“喬姐姐?”門外有人敲門,“我是小慵。”喬婉娩道,“進來吧。”蘇小慵推門而入,啊了一聲,“喬姐姐今日果然比平時更美。”喬婉娩噗哧一笑,“小丫頭虛偽得很。”蘇小慵叫了起來,“喬姐姐本來就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我哪裏虛偽了?”喬婉娩微微一笑,“有名不假,美人未必。這般‘有名’,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蘇小慵拾起桌上的梳子輕輕為她梳緊發髻,“也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呢。”喬婉娩閉起眼睛,而後睜開微笑,“你沒見過‘虞美人’角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兒。”蘇小慵嘴巴一扁,“我幹嘛要看妖女?聽說這女人手下幫徒亂七八糟,奸淫擄掠做什麼事的都有,她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喬婉娩有些好笑,正要說話,花轎卻已到了門口,蘇小慵為她戴上鳳冠,理好衣裳,扶她入轎。

大紅花轎在眾轎夫的要喝聲中緩緩前行,走向中庭,喜筵就設在中庭,喜堂就在中庭之後的大堂。自喬婉娩閨房到大堂,不過穿過一條回廊,數百步路程。喜樂吹奏,客人已紛紛到席,一時間聲息稍靜,隻聽那歡快熱鬧的樂曲似響自四麵八方,花轎吱呀之聲隱約可聞,賓客在稍靜之後哄然議論,歡笑聲、吆喝聲、敲擊聲和開嗓歌唱聲混合在一起,熱鬧已極。喬婉娩坐在轎中,突地覺得害羞起來,紅暈了雙頰,偷眼往花轎簾子縫隙看一眼,遙遙卻見肖紫衿偉岸的背影站在喜堂之中。她從未見他著過紅衣,猛然看見,竟覺得有些好笑,情不自禁的嘴角含笑,心頭竟有些跳,就似仍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第一次見了可心的人兒一般。

眾多賓客也都在酒宴邊坐了許久,等著花轎已等了許久,見花轎自回廊中轉出,不少人都是目不轉睛看著那花轎,隻盼在轎上盯出兩個洞來瞧瞧新娘子究竟是如何美貌,令兩個江湖奇男子為她顛倒?蘇小慵一路跟著花轎,轎邊跟隨的有丫鬟、媒婆和轎夫,路沒走多遠,轎邊又跟了不少年輕莽撞的江湖少年,她忙著阻攔眾人靠近花轎,以免衝撞花轎,正忙碌之間,有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

“誒?”她回身一笑,“是你,怎麼?有事麼?”那人點頭,對她招了招手。蘇小慵略有遲疑,但見花轎也已走到門口,這人的脾氣她也知道,不是真有要事,此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絕不會上前招呼,便點了點頭,跟著那人往客房走去。花轎邊人頭攢動,卻也沒多少人留意到蘇小慵離去,人人隻盼在喬婉娩出轎之時看她一眼。

喜樂之聲吹奏,前頭手持蓑青之人已經掃過了喜堂的門檻,喬婉娩並無兄弟,因而也無舅爺轎在前,更無媒人,所以迎親隊中也沒有媒婆轎,前頭拖青之人過後,新娘轎子就直接到了門口,吉時一到,新郎就可出迎,牽新娘入內拜堂。喬婉娩的大紅花轎在外一停,賓客中轟然起哄,大家都笑了起來,紛紛吆喝。肖紫衿回身一望,嘴邊也隱約見了笑意。

方多病坐在喜筵正席,他身邊便是“方氏”當家老爺子方而優,在自家老爺麵前,方多病規規矩矩,謹言慎行。與他同席的是關河夢、以及“佛彼白石”中三人,“四虎銀槍”三人,四顧門尚存的友人都前來道賀,“佛彼白石”中雲彼丘沒有到座,說是百川院不能無人留守,加之他有病在身,因此不能前來。李蓮花坐在第七席中,他本要說明他就是江湖傳說中神秘莫測的“吉祥紋蓮花樓”樓主,但轉念想到方而優正等著要看何曉鳳的準夫婿,不免有些膽寒,還是不說為妙。坐在他左邊的是“思皮大俠”房克虎,右邊是“雪花仙子”柳寒梅。滿桌皆是“久仰久仰”之聲,半晌之後,李蓮花終於忍不住悄悄問身邊的“雪花仙子”那位“思皮大俠”究竟是何方神聖?柳寒梅嫣然一笑,在他耳邊悄聲道:“‘思皮’那是南蠻荒蕪之地的一個小地方……方圓不過二十來裏……”李蓮花啊了一聲,十分敬仰的看著房克虎,“二十來裏也大得很了。

”柳寒梅頓時流露出輕蔑之色,“那也算大俠?”李蓮花唯唯諾諾,過不多時又低聲問房克虎,“咳咳……柳仙子又是……何處的高人?”房克虎哈哈大笑,“她是黃河五環刀門下的女弟子,什麼‘雪花仙子’我根本沒聽說過,不會是今日前來臨時自封的吧?”柳寒梅“砰”的一聲拍桌而起,柳眉到豎,大怒道:“你說什麼?你妄為江湖中人,居然不知我雪花仙子乃是近年來江湖有數的人物?”李蓮花大吃一驚,連連拱手,“兩位聲名遠揚,在座各位都是久仰了,息怒息怒,請坐請坐。”柳寒梅餘怒未消,重重坐下,突地斜眼看李蓮花,“你姓誰名誰,報上名號。”李蓮花一怔,“這個……這個……在下姓李……”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柳寒梅斜眼看到他手裏抱著一個紅色的喜糖盒子,為之愕然,“這是——你的賀禮?”李蓮花頷首。柳寒梅嘿了一聲,起身坐往別席,竟是覺得和他同席十分屈辱。柳寒梅離席,第七桌有不少人紛紛離開,隻餘下三兩人仍舊坐著,看似也都是來白吃白喝的江湖混混,卻有一人姍姍而來,坐在了第七桌上,卻是龍賦婕。她對李蓮花微微一笑,似是對離開之人十分不屑。

方多病坐在正席,吊眼看著第七席的變故,肚裏大笑。卻聽一名長須老者卓然而起,揚聲道:“吉時已到——”喜筵一陣喧嘩,人人回頭,隻見肖紫衿一身紅袍,胸掛紅花,緩步走向停在門口的紅轎。喧嘩聲漸漸平息,肖紫衿輕輕牽起轎前的紅綢,轎簾晃動,一人頭戴紅蓋頭自轎中慢慢下來,紅衣鮮豔,佳人窈窕,肖紫衿牽動紅綢,紅衣新娘緩步前行,突然之間,喜筵中賓客情不自禁發出一陣歡呼,肖紫衿微微一震,他是何等人物,卻在牽起紅綢的刹那,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