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樓上到二樓,剛才震天的響聲就消失了,片刻的工夫就安靜了,叫喊聲和腳步聲都停止了,燈也都熄滅了,四下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盡管如此,我還是能夠感覺出有沒有人,我確信在這條長長的走廊裏,從東到西,連隻老鼠都沒有。我發現走廊的盡頭閃著微光,是月光透了進來。我想到我小的時候也經常做夢,總是會在夢中驚醒,然後亂七八糟地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因為這事兒,我經常被笑話。大概在我十六七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夢到自己撿了金剛鑽,然後就突然坐了起來,急切地問旁邊的哥哥:“這鑽石怎麼樣?”這件事被他們笑了整整三天。我心想,搞不好我現在也是在做夢。但是,我剛才明明聽到了吵鬧聲。我正想不通呢,突然又聽到走廊盡頭有微弱光亮的地方傳來了足有三四十人的呐喊聲——“一、二、三,哇!”接著又是剛剛那個節奏,敲擊著地板。果不其然,這根本就不是夢,而是事實。
“都不許吵了,現在已經是淩晨了。”
我一邊大聲地嗬斥,一邊借著走廊盡頭透進來的月光朝著黑暗裏的那群學生追了過去。不料想剛跑了大概三四米的距離,我的腿就被一個放在走廊中央的又大又硬的東西給絆倒了,疼得差點兒要了我的命,我整個身子都傾倒前麵去了。真是倒黴,我勉強站起來,發現這回跑不動了,隻能幹著急。因為腿腳不聽使喚,我隻好用一隻腳蹦來蹦去。此時那些呐喊聲和腳步聲又消失了,周圍又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
做人再卑鄙也應該有個底線,但這群蠢豬已經讓我忍無可忍了,我發誓必須把這群渾蛋找出來,而且必須道歉。
我本想推開一間寢室的門進去查看一番,可這門怎麼也推不開,也不知道是被他們鎖上了還是被桌子抵住了門,或是想了其他的辦法,總之,怎麼用力都白費。我又伸手去開朝北的一間屋子,也沒有打開門。我正打算破門而入,揪出這幫家夥時,走廊的東側又傳來同樣的聲音。這幫家夥分明是串通好的,竟然聯合起來戲弄我。我都快被氣死了,卻也無計可施,我屬於典型的有勇無謀,一時根本想不到辦法來對付他們。但這事絕不可能就這麼算了,不然我的臉往哪兒放啊。
江戶人若如此這般窩囊,那真是太丟人了。要是讓人知道我在值夜班的時候被一群不懂事的黃毛小子給欺負了,然後還因為逮不到他們而默默地含淚睡覺,我這輩子都甭想抬起頭來做人了。
不管怎樣我以前還是個旗本 ,原來是清和源氏,屬於多田的滿仲名門之後,從身份上來講就和這幫鄉下人不同。目前我隻是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他們而已。然而,再差我也不能敗給他們,我不過是因為太老實了,才會不知所措。你們說,這世上哪有壞人得逞、好人受氣的道理!
我心裏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暗暗下定決心:如果今晚收拾不了你們,那就等明天,明天不行我還可以等後天,後天不行我就帶上便當繼續跟這兒耗著。
我打定主意後,就地盤坐在走廊裏,就等天亮。此時我依然能夠聽到蚊子在我耳邊嗡嗡地叫,但卻沒怎麼咬我。這時我才想起剛剛撞到的小腿骨,摸了一下感覺黏黏的,大概是流血了,不過此刻也顧不上它了,要流就流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幾番折騰下來,我終於覺得累了,最後忍不住打盹兒睡著了。
後來,我聽到有動靜立馬就醒了,睜開眼睛就看到右邊的一個房門半敞著,有兩個學生此刻就站在我跟前兒。由於剛剛從睡夢中驚醒,我還不太清醒,但看到有人我心神一振,一下子抓住了其中一位學生的腳,然後用力一拉,結果那位學生因為失去重心,仰倒在了地上。他旁邊的那位學生也被眼前的情況弄傻了,我直接撲了過去,壓製住對方後在他的肩膀上使勁兒地推了幾下,對方也嚇到了。緊接著,我把他們押到了房間,這家夥也沒有反抗,乖乖地就跟我來了,也不過是個膽小鬼。
折騰到這個時間,天都快亮了。
我把學生帶回值班室質問,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任你怎麼打、怎麼罵,都問不出個結果。他真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抵死不承認。過了一會兒,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從二樓聚集到值班室,每個人都睡眼惺忪的樣子,眼睛也腫了。真是沒用,不過一個晚上沒睡就挺不住變成這副模樣,一點兒男子漢的氣概都沒有。我跟他們說:
“都去洗把臉,然後再過來理論吧!”
說完之後,沒有一個人離開,都沒去洗臉。
在我和五十多位學生爭辯一個小時左右後,狸貓也來到了現場。看來是工友悄悄通知他過來的,大概是報告學校這裏發生了動亂。哼!真搞不懂這個人,芝麻大的小事也要去勞煩校長,又是一個孬種,如此就不奇怪他為什麼會窩在一個中學裏當一個區區的工友。
我把大致情況跟校長說了一下,他也聽了一些學生為自己狡辯的陳詞,然後告訴他們:
“在懲罰你們之前,你們要和平時一樣正常上課。都快去洗漱,然後吃早飯,不然時間來不及了。
然後,他就這樣放走了這些住校生。我覺得這樣的處理太不得當了,換作我的話,一定馬上開除他們。這幫學生就是因為之前管教不嚴才會這般胡鬧,連老師都敢欺負。校長這邊還假模假式地安慰我說:
“你因為這事兒煩惱,肯定也累了,今天就別去上課了,好好休息一下。”
“沒有,我不會為此而煩惱,隻要我還活著,即便天天如此也沒有關係。我不過一個晚上沒睡而已,如果因為這樣就不能講課了,我會把我每月拿的薪水返還給學校。”我如此回答道。
校長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盯著我的臉說:
“可是,你的臉都腫了,看起來挺嚴重的。”
這麼一說的話,我確實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些沉重,而且整個臉都在發癢,大概是昨晚被蚊子咬的。我一邊不停地抓著腫起來的臉,一邊對校長說:
“我的臉雖然腫了,但我的嘴巴還能講話,給學生們上課完全沒問題。”
校長見我這樣堅持,稱讚道:
“精神可嘉。”
我當然聽得出來,他哪裏是誇我啊,分明是在挖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