綃山紅淚一個女孩名叫雙卿(1 / 3)

綃山紅淚一個女孩名叫雙卿 賀雙卿小傳

賀雙卿(1715?—1735?),字秋碧,江蘇丹陽(一說金壇)人。史震林《西青散記》僅稱雙卿,黃燮清《國朝詞綜續編》始稱“賀雙卿”,《丹陽縣誌》亦稱賀雙卿,而董潮《東皋雜抄》則雲其姓張氏,名慶青。曆史上是否確有其人,至今仍為學界懸案。據《西青散記》記載,雙卿為農家女,適綃山佃戶周氏,姑惡夫暴,勞瘁以死,所作詩詞多以粉筆書於花、蘆、竹葉上,故多散佚。《國朝詞綜續編》評曰:“雙卿詞如小兒女,噥噥絮絮,訴說家常。曲曲寫來,頭頭是道。情真語質,直接三百篇之旨。豈非天籟,豈非奇才?乃其所遇之窮,為古才媛所未有,每誦一過,不知涕之何從也。”其詞僅存十四首,後人輯為《雪壓軒詞》。 寒雨焰如螢,膏盡仍芳心

《鳳凰台上憶吹簫·殘燈》

已暗忘吹,欲明誰剔?向儂無焰如螢。聽土階寒雨,滴破殘更。獨自懨懨耿耿,難斷處、也忒多情。香膏盡,芳心未冷,且伴雙卿。

星星,漸微不動,還望你淹煎,有個花生!勝野塘風亂,搖曳漁燈。辛苦秋蛾散後,人已病、病減何曾?相看久,朦朧成睡,睡去還驚。

本篇殘燈詞的作者,有著“清代第一女詞人”之稱。清代是個才女如林的朝代,而倚聲之道又是檢驗才學的一項重要指標。清初文學家李笠翁就曾振振有詞地說過:“蓬心不稱如花貌,金屋難藏沒字碑。”沒字碑又稱無字碑,意即不刻字的石碑。中國曆史上獨一無二的女皇武則天的墓碑就沒有刻字,其含蘊之深,有似希臘神話中的斯芬克斯之謎,古往今來竟無人徹悟、無人猜透。然而笠翁所說的沒字碑卻是另一層意思,用以諷刺那些欠缺文化修養的女性。倘若一個女孩子一字不識,縱然她有如花似玉的容貌,也沒資格收藏在金屋裏,與她的夫君共享“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的閨房之樂。擱在當時,這話說得有些前衛,但已預示著一種觀念的轉型。隨著時代的推移,徒有美容而無美才的女性開始麵臨被淘汰出局的危險。清代女學之盛,為曆代未有,紅裝詞客中更是不乏隋侯之珠、和氏之璧的人物。而“清代第一女詞人”的頭銜,卻並非本篇殘燈詞作者的專屬,另一位女詞人也享有相同的美譽,那便是曾經身曆嘉、道、鹹、同四朝的滿族女詞人顧春。

對於殘燈詞的作者與顧春一同榮膺“清代第一女詞人”的佳號,筆者很有一番感慨。這番感慨從何而來呢?殘燈詞的作者,論其身份僅為鄉間一名含辛茹苦的卑微農婦,而顧春卻是名滿京華的矜貴王妃。不但身份不敵,生命的長度與作品數量也大不相稱。殘燈詞的作者在雙十年華即已辭世,而顧春卻活到了耄耋之齡。殘燈詞的作者隻留下了十四首詞作,而顧春的詞作卻多達三百篇以上。一個生長鄉間、年約二十的女孩子,憑著十四首詞作就摘取了“清代第一女詞人”的桂冠。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她創造了怎樣不可思議的奇跡!

後世的人們稱其名為賀雙卿。然而,這個名叫賀雙卿的女詞人卻是個“尋去疑無,看來似夢”的人物。細心的讀者大概已從詞人的小傳中發現了蹊蹺之處。首先是詞人的生卒之年,竟然連用了兩個問號,並且就連賀雙卿這個姓名,也充滿了疑點。最初,她被喚作雙卿,然後被冠以“賀”姓。再然後,又有人說她既不姓賀,名字也不叫雙卿,而是姓張,名為慶青。就情感而言,比起張慶青,我們當然更願意接受賀雙卿這一芳名。張慶青何其通俗平淡,而賀雙卿,既嬌美,又悅耳,一個人如其名的文藝女子,就像卓文君、蘇若蘭、步非煙、關盼盼……華音嫋繞,流響千年。

《詩經》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如煙如畫的伊人,如夢如幻的思量。景致唯美,意蘊浪漫。可惜,這卻並不適用於謎一樣的賀雙卿。欲說雙卿,還得先從一個人、一本書說起。

此人姓史,名震林,字公度,號梧岡,江蘇金壇人。乾隆三年(1738)進士。著有《西青散記》一書,成為研究賀雙卿的重要資料。

在《西青散記》一書中,從頭到尾,史震林均以“雙卿”呼之,雖然後來的《國朝詞綜續編》與《丹陽縣誌》均將“雙卿”寫作“賀雙卿”,可它們對雙卿生平事跡的敘說,皆不如《西青散記》來得款款切切、細致有情。

“雙卿者,綃山女子也。世農家。雙卿生有夙慧,聞書聲即喜笑。十餘歲,習女紅異巧。其舅為塾師,鄰其室聽之,悉暗記。以女紅易詩詞,誦習之。學小楷,點畫端研,能於一桂葉寫心經。”這是《西青散記》中一段優美動人的文字,這段文字也暗示了人物日後的悲劇。

綃山是《西青散記》的作者史震林初遇雙卿之處。與雙卿這個名字一樣,其具體位置已難以考證。有人認為,綃山在江蘇丹陽,也有人認為是在江蘇金壇。然而無論雙卿是哪裏人,生於農家卻為所有的版本所公認。這個可愛的農家女孩兒“聞書聲即喜笑”,與讀書實在太有緣了。但在那個女子教育被視為旁門左道的年代,即使富貴人家也不見得會為女兒延師求學,“蓬門不識綺羅香”的小雙卿又哪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呢?然而,命運要成全一個人的時候真是無所不能。由於雙卿的舅舅是個鄉村教師,其授課的地點又離雙卿家很近,一切就順理成章了。雙卿不但偷聽舅舅授課,並以一手好針線向鄉間小販換取詩詞讀物。功夫不負有心人,光陰荏苒,雙卿終於成為一名品學兼優的才女。

女作家蕭紅曾經說過:“女人的天空是低的。”那麼雙卿的天空便是低無可低。雖說步入清代中葉以後,以袁枚為代表的一批思想開明的文士已有了鼓吹女學之舉,《西青散記》的作者史震林也明顯受到了這種思潮的影響,但那畢竟是局部的,是“一小撮人”離經叛道的狂想。以講求實際的目光看來,才女就是那種愁風歎月的女人。若是大家小姐,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她幹些裝點門麵的高雅行當,可做了深山村姑還顯擺斯文,那就未免東施效顰不自量力了。

十八歲的雙卿嫁給了一個姓周的佃戶。就經濟條件看,這是一門般配的婚姻。然而,就文化程度而言,這卻是一門錯得離譜的婚姻。自學成才的雙卿有著極高的文學素養,而她丈夫卻是個標準的文盲,這樣一對夫妻在精神上相隔有多遠,恐怕是計算不出的。對於自己不了解、不熟悉的事物,有的人會覺得有隔閡,有的人卻懷著一份渴望了解的熱誠。周氏母子對於賀雙卿這個新上門的媳婦是何態度呢?他們不但覺得有隔閡,更糟糕的是,他們根本沒有了解她的耐心,更沒有關懷她的愛心。關於雙卿的婚後生活,《西青散記》中有段令人心酸的描述:

一日雙卿舂穀,喘,抱杵 而立。夫疑其惰,推之,仆臼 旁。杵壓於腰,有聲。忍痛起,複舂。夫嗔目視之,笑,謝曰:“穀可抒矣。”炊粥半而瘧作,火烈粥溢,雙卿急,沃之以水,姑大詬,掣其耳環曰:“出!”耳裂環脫,血流及肩,掩之而泣。姑舉勺擬之曰:“哭!”乃拭血畢炊,夫以其溢也,禁不與午餐,雙卿乃含笑舂穀於旁……鄰婦揶揄曰:“蛤蟆有氣耶?奚其飽?”雙卿於是抒臼俯地而歎曰:“願雙卿一身代天下絕世佳人受無量苦,千秋萬世後為佳人者,無如我雙卿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