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我說他叫爾日雷波。起初,我打算喊叫,他捂住了我的嘴,並把我推搡到車庫裏。隨後,他看出來我已沒叫喊的意思,順從了他,就不再堵住我的嘴,隻是把我限製在我那輛車和一堵牆之間,我的右手臂被他扭在身後。他一直不鬆手,講了有半個小時的話,說話的聲音既低沉又擔憂。每次我試圖掙紮,他就越發抓得緊。我人被掀翻在菲亞特的車頭上,兩腿已沒什麼感覺。
車庫的自動滑門開到一半,月光把車庫內的牆壁割出一塊亮光。小夥子近在咫尺的臉在移動時,一些影子也跟隨著移動。
“上次的事我已經洗手不幹了,可7月5號,我聽說火災中確實有人喪命,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原先,我以為多米妮卡最精明,後來我心裏就有了不少問題。我仔細翻閱了那些報紙,還跟這裏的一些人做過交談,但什麼情況都沒能了解到。失憶症這個把戲,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由於一下接一下地把我緊緊摁在車頭蓋上,他也有點氣喘籲籲。他應該比伊薇特太太所描述的年齡要大些,要麼就是月光下,他眼角的細小皺紋使他顯得老氣。
我被弄得快窒息了。我還想喊,可是喊不出來。
“三個月,”他說,“不瞞您說,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後來,您回來了。當我看到您和那個金發高個子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明白了另外那個姑娘遭到了不幸,而您是米琪。我當然有過不少懷疑,因為7月份以來,您有了不少變化。這頭發,這張臉,您自己去照照鏡子看還能認得出來嗎!可是,最近這幾天觀察下來,所有的那些動作:走路的姿勢,係衣服紐扣的方式等等,全都是假的……說穿了,我不認為能得出什麼結論。但如今,我已經沒有多少疑慮了。是我來找的您,我要我的那一份,聽懂了嗎?”
我絕望地搖著頭,他根本不相信我想要說的話。
“別耍滑頭!”他一把揪起我說道(我的腰都快給弄斷了),“我相信您的腦袋確實挨了一家夥,如果是裝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您心裏非常清楚,是您殺了那個姑娘!”
這回我點了點頭。
“快鬆手,我求求您了。”
這句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他是從我挪動的嘴唇上讀懂了這個意思。
“您到底明白不明白?”
我筋疲力盡地反複點著頭表示明白。他猶豫了片刻,鬆開了我的手腕,稍微離開我一點,可一隻手仍沒鬆開我的腰,生怕我還能從他手裏逃脫。就是這隻手把我按在車頭蓋上的。隔著睡衣我都能感覺到他手心出汗了。
“您那位朋友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過幾天吧。求求您鬆開我。我不會喊叫,也不會逃跑的。”
我推開他的手。他退後靠在了牆上,我們就這樣對峙著,許久沒說話。我撐著汽車想站起來,整個車庫在旋轉,但我最終還是站直了。這時,我發現我的兩腳冰冷,剛才他推我進車庫的時候,把我的鞋子給弄掉了。我讓他去拾起來。
他把鞋子遞給我,等我穿好之後,又朝我逼近了一步。
“我不想嚇到您,恰恰相反,我希望我們能談得攏。是您逼著我把您弄成這個樣子的。我可以讓您平,也可以弄得您不太平。您答應過我一筆錢,現在要加倍,一半為了您,另一半為了那個金發高個子女人。這樣很公平,不是麼?”
他說什麼我都答應,我就想一個人待著,離他遠遠的,把自己的思緒理順。我會答應他的任何要求,他也明白這一點,因為他說:
“您隻要想想一件事:您在登記簿上的簽名還一直都在那兒。我走了,可我無時不在,隨時都在看著您,所以別犯傻。您曾做了我一回,那一回的教訓對我來說足夠了。”
他繼續往後退,退到門口的月光下麵。
“我能對您放心嗎?”
我回答說:“行,行,您趕緊走人吧。”他說了一句還會來見我便走了。我沒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我從車庫裏出來。月光照著的是一個空洞的世界,我還在想剛才我是不是又做了一個噩夢。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合上眼。後腦和背又疼了起來。我蓋著被子在哆嗦。
我試著回憶他跟我說過的每一個詞。車庫裏,雖然我被他按倒在車頭蓋上,但他衝著我臉說的每一句話都形成畫麵出現在我眼前。我控製不住自己把這些畫麵疊加到他的敘述上去。一切都變了形。
再說了,誰信呢?沒有一樣是我親身經曆過的。我過的日子是別人的夢境。讓娜用她的方式跟我講米琪,隨後,我把同樣的事情對自己說的時候,結果還是像做夢,隻是更為虛假而已。
讓娜、弗朗瓦盧桑、爾日雷波、杜蘭醫生、伊薇特太太,這些都是鏡子裏映照出來的其他鏡子。我以為的這些,最終隻不過是我腦子裏的想象。
那天夜裏,我甚至都不去想為什麼爾日雷波所描述的米琪有著如此奇怪的態度。更不用說去再一次回顧那天夜裏把房子燒毀的火災。
我翻來覆去直至黎明,想著那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如同一頭驢子圍著井台轉。比如爾日在名爵車內側身去拿那本黑簿子的動作(為什麼是黑色的?他沒告訴我)。他親吻過米琪的臉或嘴唇沒有?是彎腰還是站起來的時候?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還有就是留在我身上,他灑了一頭的那股廉價香水的惡心味。米琪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對我說:“您的簽名一點都沒錯,我當即借著車內的燈光檢驗過了。您甚至還問我頭發上抹的是什麼香水。這個東西很特別,是從阿爾及利亞來的,我在那裏服過兵役。您瞧,這可不是我瞎編的!”
他也許告訴過米琪這個香水的牌子,可是,在車庫裏他沒對我說,也許不是什麼名牌。越想到他會傷害我們,讓娜和我,就越覺得我手套、臂膀上散發著這股氣味。我想象中的這個氣味使我恐慌地打開了燈。這個敲詐犯一定在屋子周圍,在我的身邊轉悠。他把我當作他的財產來守護,把我看作是屬於他的一個記憶,一個靈魂。
我來到浴室把自己洗過,返回去重睡的時候,並沒有擺脫他的糾纏。我不知道屋子裏哪兒還有眠藥。當太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滲透進來時,我睡著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伊薇特太太擔心地把我叫醒。我覺得身上那股味依然還在。腦子裏第一個反應便是:他肯定會懷疑我去通知讓娜。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他遲早會知道的,他會驚慌,會去告發我們。我沒必要那麼做。
午飯後,我來到屋子前,沒看見他人。我想若是見到,我會請求他同意我打個電話去佛羅倫薩。
接下去的兩天,我焦躁不,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瞞著讓娜把他幹掉的那些荒唐計劃。我漫無目的地在小海灘到底樓客廳的沙發之間閑逛。他沒再來。
第三天是“我”的生日。伊薇特太太為我準備的蛋糕讓我想起公布遺囑的事。是讓娜給我打的電話。
她是下午打來的,爾日應該在郵局偷聽。他會明白我是多。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讓娜來我這裏,隻是說我很好,等得她心焦。她說她也一樣。
我沒察覺她的聲音裏有什麼不對勁,因為腦子裏淨猜想著我們的談話正在被人竊聽。但最終我讓她注意到了這一點。
“這沒什麼。”她說,“我累了。我這裏還有些麻煩事,還得耽擱一兩天。”
她讓我別擔心,過來之後會向我解釋的。掛斷電話的那一片刻,就好像有人把我一輩子和她分開了似的。我就對著話筒機械地發出一個吻,什麼都沒對她說。
又一天早上,又一件可怕的事情出現了。
從我的房間窗戶,我看到兩個男人在車庫前做筆記。他們抬起頭跟我打招呼。兩個人的樣子像警察。
等我下樓來,他們已經走了。伊薇特太太告訴我說那是拉西約塔消防隊的人,他們是來核實某些事情的,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好像跟房架和西北風有關。
我在想:“他們”開始重新調查了。
我回到樓上穿衣服。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在發抖,我的手在顫抖。我又不能獨自穿襪子,而我已經學會那麼做了。我的腦子奇怪地靜止了,癱瘓了。
我這樣手裏拿著襪子,赤著腳在房間的中央站立了好長一會兒之後,突然聽到我身體裏有個人在對我說:“假如米琪麵對這個情況的話,她會反抗,做自我保護的。她比你更堅強,要是你一個人的話,她就不會死。那個小夥子在撒謊。”另一個人說:“爾日雷波已把你們告發了。那兩個人在火災發生了三個月後來這裏,可不是來尋開心的。所以趕緊跑吧,去找讓娜。”
我衣服穿到一半來到走廊上,邁出的腳步跟患了夜遊症似的,朝著被燒毀的多米妮卡的房間走去。
房間裏有個陌生人,坐在窗台上,穿了一件灰色的風衣。我剛才聽到的動靜應該是他,我還以為是爾日。這個年輕人我從來沒見過,他長得瘦,眼神憂鬱。他見我進來並不感到意外,對我的穿著和恐懼也沒感到驚奇。我背靠著房門,抓著襪子的手捂在嘴上。我們倆對視了許久,一句話也沒說。
眼前是一片火災過後的空蕩和荒涼。沒有家具的房間裏,地板凹陷著,我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動。我看到他眼中對我的蔑視。他是我的敵人,他也知道如何讓我完蛋。
一扇燒得半焦的百葉窗在他身後擺動。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屋子中間,開口說話。他曾與我通過一次電話。他叫加布裏埃爾,是多米妮卡的男朋友。他說是我殺害了多米妮卡,這一點,他從第一天起就有這個預感。如今,他已能確認。明天,他將獲得證據。這是一個說話平靜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