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空花32(1 / 3)

第七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我別過頭,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投射出的斑駁的樹影,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飄忽,甚至帶著一絲無奈的哀求,我一字一頓地說,“從此互不相幹,不是很好嗎?”】

1.

這已經是李禦離開的第八天。

昨晚為了避開杜漸倫,怕他跟著我,我開車一路向北,開到最北邊的一條河,再兜回去,來來回回繞了好大個圈子才回家,不想讓他知道我現在的住址。許是吹了風,清晨起來,身體有些乏力,腦子裏卻像繃著一根弦,出奇地清醒。……想起那天被殺手襲擊後李禦曾送我回到這間房,不過是一天一夜的相伴,卻像是在我心上刻了字,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回想起來。

——那晚,真的是鬼門關裏走一遭,閻王爺不肯收,才死裏逃生。

那時我昏昏沉沉地在李禦懷裏睡去,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這棟新買的公寓裏。裝修和買家具都是李禦手下的人幫我弄的,當時我也第一次來。床是白色的,很大很軟,李禦睡在我身邊,呼吸均勻平穩,像個嬰兒。我為他蓋好被子,靜靜地看著他的睡容出神。

這個男人,我認識他很久了吧?最初的最初,他的容顏如熾天使般邪惡俊美,讓我望而生畏,最終卻還是選擇了玩火自焚這條路。

為什麼我每走近一步,對他的依賴就會更深一分?忍不住伸手撫向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容顏這樣熟悉,卻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李禦睡得很沉,長而濃密睫毛在臉上拓出一排陰翳,窗簾外天光淺淡,照得他一張俊臉如雕塑。我拿出手機,拍下他現在的樣子,設成手機鎖屏的牆紙,握著手裏傻傻地一個人看得出神。

不知何時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李禦已經不在身邊。我站起身,找遍了整棟房子也沒找到他。這時電話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屏幕上出現他的睡容,我接起,電話那端傳來他的聲音,他說,“莞凝,你醒了。”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你去哪裏了?什麼時候回來?”那些殺手衝著他去的,我怎麼能不擔心他?那時我就像隻驚弓之鳥,唯有看見他在身邊才能安心。

他沉默片刻,說,“我在機場。要回一趟泰國。”

我愣住了,眼眶微微一酸,沒有淚水落下來,可是我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軟弱,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說,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我說,“可不可以……不要去?李禦,我……”我鼻尖一酸,剩下的話凝噎在喉,一直都不想成為他的牽絆,可是我現在在做些什麼?

電話裏一陣沉默。我一眨眼睛,眼淚就抖落下來,長久的沉默過去,我聽見他說,“莞凝,等我回來。”

我心中一暖,那種感覺莫可名狀,仿佛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模模糊糊的視線裏,世界都好像天翻地覆地變了模樣,我說,“好。我等你。”

就這樣等了七日。時間變得越來越漫長。以前總是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夠用,現在卻怎麼也揮霍不完似的。我隨手穿上一套休閑服,帶著鴨舌帽和大墨鏡走出門去。

在孤兒院呆了一天,轉眼已是黃昏。天邊懸著一抹瑰麗的夕陽,像是被打翻了的橘色水彩,深深淺淺的染紅了雲朵。

我走在那條曾經跟李禦一起走過的路上,落葉在腳下吱吱作響,我看著腳尖,雙手插在口袋裏,一步一步走著,有些出神。

孤兒院的旁邊是同一家機構興建的療養院。不難查出來,上次在這裏偶遇的時候,李禦是來看一位叫Jason的老人。他是華裔的美籍軍人,據說曾經是很厲害的軍官,參加過越南戰爭,後來雙腿受了傷,需要坐輪椅。滿頭銀發,眼神卻是矍鑠的,依稀可以看出些年輕時犀利的痕跡。

護士說他平時很沉默,即使是李禦來了也並不多話。這個下午卻跟我聊了很多,他說李禦曾在他麵前提起過我的。

李禦……每一次重拾這個名字,心中總會有種異樣的滿足感。盡管曾經很辛苦地克製著自己,以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不想再為所謂的愛情心痛,也不想再被它傷得體無完膚……可是我的心,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個人,這條路。

關於李禦的出身,所有人都很好奇,卻都沒有答案,就連跟在他身邊很多年的兄弟都不是很清楚。Jason告訴我,李禦是越南西貢華人家族排行第四的軍官之子,出身高貴,卻在不到十歲的時候家破人亡。

這個西貢,是越南胡誌明市的舊稱。當時他還是個小孩子,以越南難民的身份來到明珠城。後來Jason收留他一段時間,帶著他參加中東地區的雇傭軍,他說李禦身上有種野性,對戰鬥亦有與生俱來的天分。

再後來的空白就是連Jason也不知道的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輾轉去了泰國,又怎樣成為東南亞黑道的紅人……經曆過怎樣的故事,受過什麼樣的苦,心底裏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樣的眷戀。隻是當我聽到這一切,我很希望自己可以早一點遇見他,為他遮風擋雨,不讓他受這麼多苦。

李禦很尊重Jason,他把失去雙腿的他安頓在這家療養院,每當遇到重大抉擇的時候,他都會來看他。

這一次回泰國,是黑幫頭目卷進了某些政治風波,他的手下趁機想要取而代之,那日所見的殺手也是這個人派來的,領頭的那個與李禦是舊識。

如果老頭目死了,整個金三角的秩序就會被顛覆,李禦沒有了這支勢力的支撐,在明珠城的日子也會變得艱難。無論是為了別人還是自己,李禦都必須回去處理這件事。可是,無論為著什麼理由,此行都必是凶險萬分的。我想起他在機場對我所說的話,他說莞凝,等我回來。想到這裏,我的手指不由攥緊了衣襟,真的,很想他啊……

夕陽如畫,風愈加涼了,卷起淡淡的青草香。坐輪椅的老人在落日的光輝裏像是一尊雕像,仿佛見證了時間。這一秒鍾,在這個時間上,我隻有一個願望,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他能回到我身邊。

向Jason告辭的時候,我蹲下來握住他的手,說,“我們一起等李禦回來。他答應我了的。”

……走在曾經一起走過的路上,落葉吱呀作響,想起方才所聽到的一切,想起李禦,腦海中紛亂不堪,卻又異常清醒,這時我忽然感覺有人在身後看著我,猛地回頭,隱約看見樹後閃過一道人影。

其實我並沒有看清楚那個人影,完全是憑借第六感,我拿出手機,按下杜漸倫的手機號碼。

一片寂靜中,熟悉的旋律在附近響起,是那首《From Sarah with love》的高潮部分。

黃昏的暗影裏,風聲偶爾穿過樹林,發出簌簌的聲響。他沒有接電話,所以那個女聲一直在低吟淺唱——

“From Sarah with love

She'd got the lover she is dreaming of

She never found the words to s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