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永別了,朋友 【犯人的獨白】
我看到那幫家夥們,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其實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到頭來,我並沒有把他們全都殺掉。不過,我已經對那幫企圖召開同學會的人們,處以了最嚴厲的恁罰,並把同學會永遠埋藏在黑暗之中。對這個結果,我真的很是滿意了。
我在那個荒廢的寺院裏麵,一直盯著化為火海的教學樓,欣賞著那幾乎要烤焦天空的衝天火焰。直到教學樓最終被燒成一片廢墟。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深處,也有某種火熱的東西在湧動著。
學校就是萬惡的根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學校讓他們,做出了那樣殘酷的事情,所以,學生們也許也是犧牲品。
學校廢校之後,主要器材都搬了出去,現在的教學樓裏,隻剩下一些破舊的桌掎,這棟本身就是一個巨大易燃物的木製結構的教學樓,這個本來早就該燒掉的木製教學樓,終於悲慘地葬身於大火之中。燒焦的廢墟裏麵,隻留下破爛的瓦礫和焦黑的木片。
首任校長的畫像,應該也已經燒成了灰燼(我估計)。
一切都結束之後,那裏隻剩下一座巨大的焦炭山,就像軺和三十年代,煤礦附近的煤矸山一樣。
我幫助當地政府,節省了拆除廢棄學校的開支。他們應該給我寫一封感謝信才對。
我的心靈恢複了平靜,曾經讓我熱血沸騰的怒火,也已經基本平息。我費盡心機構思的計劃,最終得以成功實行。隨著學校被毀掉。過去的仇恨,可以說也漸漸煙消雲散了。我想我的戰鬥,可以到此為止了。
然而……
有些人竟然試圖追查過去,他們的“搜索”之手,即將伸到我的身邊,所以,我不得不采取自我保護行動了。
(仁科良作)
尋人啟事
現尋找二十年前,在G縣鬆井町町立青葉丘初中,擔任國文教師的仁科良作老師。四月十日,將召開七四屆畢業生的同學會,但是,至今仍然不知道班主任老師的下落。如有知情者,請速與秋葉拓臁聯係(電話:〇三三XXXXXXX),屆時將有薄禮作為酬謝。
我正獨自坐在起居室,一邊喝著咖啡,一邊閑看報紙,無意中在這份四月七日(周四)的晚報上,讀到了自己的名宇。
一般情況下,我很少閱讀晚報的信息專版,那上麵滿滿當當地,刊登著博物館展覽的預告、領取贈品的廣告……之類的等等,看起來內容極其豐富。而實際上,我總覺得除了那些閑人、和投稿狂人之外,大概根本沒有人會看這一版。尤其對我這種,需要每日為了生計奔波的人來說,這個舨麵就更沒有什麼用處了。
“尋人啟事”這個專欄,常常登載一些身穿軍裝的男人的照片,我通常會用特快列車一般的速度,把這部分迅速地打掃一遍,然後翻到下一頁,但是那天我手裏,正雉著咖啡杯,所以,翻頁的速度受到了影晌。
一張不怎麼清晰的照片,突然映入了我的眼簾。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看見過。我好奇地盯著那張照片,想要看個明白,照片的背景,好像是一棟學校裏的教學樓,一個男人側身站在樓前。那個男人一副沉思的表情,似乎並未察覺,自己被拍下來了。
這個人挺像我的啊,我這麼想著。而當目光落在文字說明上的時候,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來。我揉揉眼睛,把那幾行字反複讀了好幾遍。
仁科良作老師!……
叫仁科良作這個名字的人應該不多,全國和我同名同姓的,最多不過兩、三個吧。這裏要找的人是我,就是我啊。
而且,上麵還出現了“青葉丘初中”和“秋葉拓磨”的名字,所以,說的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是別人。
“七四屆畢業生?”
這個數字讓我一陣心悸。這並非出於感動。噩夢……不,其實是更可怕的東西,被這個數字喚醒了——一個個恐怖的片斷,瞬間交織在了一起……
天哪!……混蛋!……
一想起曾經的那段經曆,我就惡心得想要嘔吐,在那個班級擔任班主任這件事,是我生命中的重大轉折。我在那所學校,隻待了短短半年,而那裏發生的種種事件,卻把我的人生,攪和得天翻地覆、支離破碎。
當我終於開始新的生活,努力想要忘記過去,把那些噩夢般的回憶,全部塵封起來之時,這則尋人啟事——藏在報紙角落的寥寥數行文字——又讓我想起了一切。
我全身都在發抖,不,應該說是震撼。我搖搖頭,想要拋開這些可怕的回憶。如果這樣做真的有效,我一定會伏在地上,虔誠地感激神明的。
我搖頭搖到頭暈目眩,然而與我的意誌相反,記憶卻越發鮮明起來。
那張照片攝於學校花壇前,不過,我並不記得拍過這張照片。雖然是一張黑白照片,但我一看到那個花壇,記憶就變得一片通紅,仿佛被鮮血浸染過一樣。
非洲菊、曼珠沙華、血……血紅的映像,一個一個地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我一陣幹嘔。
“老公,你怎麼了?”背後突然傳來妻子的聲音,我嚇得差點跳起來,趕緊合上報紙,轉過頭。
妻子提溜著超市的塑料袋,一臉詫異地盯著我。
“你這是怎麼了?……臉色好蒼白啊。”
“沒……沒事,就是喝咖啡時,不小心嗆到了。”
我故意誇張地咳嗽了幾聲,用手擦了擦嘴角。然後把報紙疊成小塊,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曾經那樣嬌嫩純真的妻子,一過三十五歲,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成了一個中年婦女。身材胖大了一圏,臉上皺紋橫生。生孩子之前那個嬌美的小姑娘哪裏去了!如果妻子把自身的變化,全都要歸咎於我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身為丈夫的我工資很低,所以,妻子從五年前開始,在超市打工掙錢。兒子今年考上了私立大學,現在正是最需要花錢的時期。而妻子從來沒有抱怨過,這反而讓我更加難受,要是她埋怨我兩句,我心裏會好過一點兒。
“今天會做你喜歡的燉牛肉哦!……”妻子突然這樣對我說。
“嗯!……”我隻是簡單地應了一聲。其實,我並不喜歡燉菜,是妻子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喜歡,喜歡燉菜的倒不如說是她自己吧。
我們住的地方,是一棟三十年前建成的木製簡易住房,在琦玉縣浦和市西郊。武藏野線建成之前,這裏離火車站很遠,離汽車站也有一段距離,是一處陸地上的孤島。不過,最近這邊住宅小區逐漸興起,交通也便利了許多,由於這一片土地,是填埋沼澤以後所形成的,因此地價偏低。但近來價格也上漲了好幾倍。
透過綠色籬笆的間隙,可以看到武藏野線的高架橋。即使門窗緊閉,也能聽到支線上、車來車往的聲音。由於空氣質量越來越糟糕,罹患哮喘的兒子在東京租了房子,靠打工掙取房租和生活費。我曾經問他,東京的空氣應該更糟吧,可他說住在東京,就很少犯哮喘了。對兒子來說,哮喘也許主要是精神方麵的原因引起的。過去這附近都是沼澤地,濕氣很重,確實對身心都有不好的影響。
在自己的房間,我把胳膊撐在桌上,用手支著頭,把這則“尋人啟事”又匆匆看了一遍。
秋葉拓磨這小子為什麼要找我呢?……我中途放棄班主任的工作,不管他們了,他為什麼還要打聽我的消息呢?為什麼還特意登報尋找我,這個不負責任的老師呢?……
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一天,回到那不堪回首的過去……
二十年前,十月裏的那一天,我和學生告別之後,神清氣爽地離開了學校,在青葉站我見到了高倉千春,並和她一起上了火車。車窗外,青葉丘初中黑沉沉的教學樓,幽靈般地浮現在暮靄之中。
那天,我們是原來打算私奔的。
雖然放棄了原有的工作,但我們都相信,未來一定是光明的。隻要兩個人在一起,無論在哪裏,都會得到幸福。
當我們一邊說笑著,一邊把目光投向青葉丘初中的教學樓時,我突然發現櫻花樹下麵,立著一尊地藏……不,那不是地藏,是一個學生站在那裏,目送著我們遠去,然後,頃刻之間,災難就毫無征降臨了,車窗外的風景突然傾斜。
一開始,我以為是學校塌掉了,但立刻意識到不對,是我們乘坐的火車傾斜了。我突然看到高倉千春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麵容,下一秒,隨著劇烈的撞擊,車廂翻了,車內一片漆黑,乘客們一片“畜生!……混蛋!……”的尖叫聲、呻吟聲此起彼伏。
火車是向我們座位這邊翻倒的。我被夾在座位之間,左膝周圍傳來陣陣劇痛,有生以來,我從未經曆過這樣的痛楚,我憑直覺判斷,應該是骨頭斷了。
“千春,你沒事吧?”我咬緊牙關,呼喚著高倉千春。
“我沒事!……”她回答說。
也許是得知她安然無恙,讓我放下心來,我的意識就像退潮一樣,倏地飄遠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睜開眼睛,我就看到了一臉擔憂的高倉千春。
“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高倉千春的臉上洋溢著喜悅。據她說,我從出事那天起昏迷了整整兩天,我的左腿粉碎性骨折,需要三個月才能痊愈。
“沒事的,雖然大夫說,以後這條腿會留下後遺症,但是,不會影響日常生活的。”
保住性命,就是萬幸了吧!……
“混蛋!……辭職當日,就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這是神明降下的懲罰嗎?”我苦笑著說道。
據說在那場事故中無人死亡,重傷者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輕傷者有好幾個,火車脫軌,卻隻造成這樣的後果,真是近乎奇跡了。
“有人說那列火車脫軌,是因為鐵軌上被人放了石頭所導致!……”
“石頭?……”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對,有人把石頭放在鐵軌上,所以才會翻車。那時,火車正好拐彎嘛。總之就是各種惡劣條件,都集中到一起來了。”
“抓到犯人了嗎?”
“不知道,聽說警察還到我們學校去問話了,結果也沒查出什麼來。”
“你去學校了?”
“我還沒交辭職書呢,而且你現在這樣,咱們暫時也私奔不了呀。”
“真是不好意思。”我低頭向她道歉。
“沒事,你隻要安心靜養就行了!……”高倉千春撫摸著我的頭發,微笑著說,“早知道有這種事,你也晚一天辭職就好了,真是不走運啊。”
“是啊!……”我說道。
其實,我的心裏已經隱約知道,那是誰幹的了,就是那個家夥!那個站在櫻花樹下的“地藏”!……混蛋!然而,想要證實這一推測,卻幾乎是不可能的。
三個月之後,我的腿基本好了。雖然多少有些不靈便,但倒也不妨礙走路。好事多磨,終於可以和高倉千春一起,開始新生活了,脫軌事故什麼的,就讓它見鬼去吧。我開始暢想美好的未來……
然而……啊,啊,命運是何等無情啊!……出於某種原因,我不得不與高倉千春分開。我瞞著她,悄悄退出了她的生活。
二十年過去了。後來通過大學師兄的介紹,我在浦和市內的一所私立女子高中找到了工作,當語文老師,和我之前辭去的工作一樣。
現在我和妻子,還有一個兒子,一起生活在一起,在旁人眼中,我們家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
這段噩夢般的過往,一直塵封在我的腦海深處。本來都已經忘記了,卻被這則尋人啟事解開了封印。我想這就是命運的巧妙安排吧。
我沒有和秋葉拓磨聯係。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為什麼要主動拋頭露麵呢?就算我現在任職的高中的畢業生,或在校生看到報紙後,把我的聯係方式,告訴了同學會事務局,我也不會出席同學會的。
不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那則小小的尋人啟事,我在家裏,迎來了四月十日這一天。
隻要置之不理就好,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那天,我整理庭院,去荒川河邊散步,總之就是做各種事情,讓自己能夠忙碌起來,有意識地忘記同學會的事。很快就到晚上了,我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感慨,這一天就算過去了啊。
那晚,我睡得很香,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好了。早晨六點鍾,我神清氣爽地走到門口,拿到了當天的晨報。結果,一看報紙,我就驚呆了。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呢!……
碰巧這時候路過的鄰居,和我打了個招呼,可是我根本無暇回應,隻能靠在水泥牆上,像瀕死的魚一樣喘息著。
和社會版同類新聞相比,這則報道配了一張大得出奇的照片。估計報社主編認為,沒有什麼比同學會開到一半的時候,教學樓突然起火這件事,更有轟動效應了。照片上栩栩如生地展現出,敉學樓在大火中崩塌的樣子。
在那場火災中,隻有幾個人受了輕傷,無人死亡,不過,警方嚴重懷疑:是有人蓄意放火,當地警察正在追蹤一名劫持餐廳大巴,並喬裝成司機的可疑男性,但現在還沒有找到。
地方報紙的報道就是這些,卻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有個模糊的想法,在我的心裏逐漸成形,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以青葉丘初中為舞台,導演了這出假戲。現在我覺得,比起埋葬過去的回憶,查明事件真相更為重要。我心中燃起了如同地底沸騰的岩漿般,難以自抑的渴望之情。
我懷著這種迫切的心情,又度過了幾天焦慮的歲月,報紙上接連報道學校火災事件的後續情況,讓我更加震驚了。
廢墟中居然發現了一具人骨,雖然被燒得麵目全非,但是警方經過鑒定證明,是一個十二到十五歲的少年的屍骨頭。
我終於下定決心,去青葉丘初中走一趟。深藏在心底的時間膠囊,已經被悄悄打開,回憶像決堤的洪水般將我淹沒。
(秋葉拓磨)
對於秋葉拓磨來說,同學會已然是過去式了,與《同學會通訊——號外》一起寄出去的情況調查表,基本都收回來了,這是集合了大家意見的結果。
絕大多數人認為不要再開了,起碼暫時不要再開同學會了。既然如此,那就不開了吧,再過十年、二十年,如果有人再號召一次的話,也許情況會不一樣。不過,即使到那個時候,除他以外,還會有誰出來張羅這件事呢?……反正秋葉拓磨是再也不想當這個同學會幹事了。
而且,大學裏的工作,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了,也根本無睱再考慮,組織召開同學會的事情。
不過,雖然同學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占用了秋葉拓磨大暈的時間,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也通過同學會,得到了無可取代的寶貝。從這個意義上講,同學會的折騰,大概也算是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了吧。
沒錯,正是通過同學會的契機,他才和辻村瞳開始了親密的交往。秋葉拓磨以前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夠擁抱這個從初中時代起,自己就開始暗戀的女人。辻村瞳具備與他旗鼓相當的智力與能力,他們有很多共同語言。對秋葉來說,她是個再理想不過的結婚對象,相伴終生也不會厭倦。
他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向她求婚,不過,現在他還摸不清楚她的心意,也許對方僅僅把他,當成一個戀愛對象而已。
秋葉拓磨從公寓的窗戶裏,俯瞰樓下的馬路,他看到辻村瞳正快步穿過綠燈閃爍的人行橫道。她穿著黑色喇叭裙和灰格外套,精神抖擻地向他的公寓走來。她抬頭看了一眼他的房間,舉起一隻手跟他打招呼,並衝他微笑。剛才她從公司打來電話說,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秋葉拓磨商量,他於是問什麼事,她說等見了麵再說。
辻村瞳一進門來,秋葉拓磨就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親熱,她卻靈巧地閃開了。
“今天不行,我是為工作來的。”
她神情嚴肅,把一個寫著出版社名稱的大型牛皮紙信封放在餐桌上。
“一會兒我還得回公司呢。”辻村瞳剛一說完,就把信封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螺已經變成茶色的草稿紙,最外麵赫然寫著”恐怖新聞”幾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字。看到這堆蠟紙油印的、散發著不樣氣息的小報,秋葉嘴裏泛起苦澀的味道。
“這是……”
“對,就是《恐怖新聞》!……怎麼樣,嚇著你了?”
“你不是把這些東西,都放到時間膠囊裏了嗎?”
秋葉拓磨試圖吞咽唾沫,緩解喉嚨的幹澀,卻覺得喉頭哽住了。他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教室黑板上的大字,那占據了整個黑板的兩個大字——“肅清!”
“我本來想放的,但後來沒放。最終把這些全部夾在畢業相冊裏了,一直保存到現在。”
“簡直嚇死我了!……我覺得很惡心,當時就全燒了。”
“那時候,我真的打算把這些放到時間膠囊裏的,但我看到小田切節子放了,我就沒有放。”
辻村瞳把原版《恐怖新聞》和影印版,並排放在一起。
“這樣也好,要是我放進去的話,就被縱火犯偷走了。”
“不過,你想拿這些東西幹什麼呀?”秋葉拓磨看不出她的意圖。
“秋葉先生,這次的企劃方案,要用到這些東西的話。”辻村瞳把身體窩在沙發裏,雙手交抱在胸前,看著秋葉拓磨,“負責單行本的編輯部,提出一項企劃方案,想以‘校園怪談’為主題編一本書。”
“講怪談的書?”秋葉拓磨還是不明白辻村瞳的意思。
“最近,校園怪談很熱門的,你應該知道吧?”
“嗯,當然知道了。畢竟這也算我的一個研究對象嘛。”
秋葉拓磨的研究方向是民俗學,在全國各地取材的過程中,很早就注意到了以口頭形式,流傳下來的“校園怪談”這一體裁。校園怪談是兒童創造力的結晶。在秋葉拓磨這個民俗學家眼中,這種故事本身極具學術價值。他走訪各地,收集各種校園怪談作樣本,並著手研究這種故事,在不同地區的分布情況。不過,他的資料庫規模實在太大,到現在都沒有全部整理好,所以,也還沒在這一領域發表論文。
“他們想出一本校園怪談的集子哦。”
“你們出版社?”
“是啊。所以首當其衝,就選中了新銳民俗學家秋葉先生你了呀。”
“這是編輯部的決定?”
“不,是我推薦的,他們同意了,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征求你的意見,所以,今天我就是來跟你,商量這件大事的。”辻村瞳忽然向前探出身子,麵帶詭詐地笑著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可這和《恐怖新聞》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這也算校園怪談的一種形式吧。如果把這個故事,改寫為作者的親身經曆,不是很有意思嗎?”
辻村瞳說:她這本書的目標讀者,不僅包括兒童,也包括成年人。圖示將以平裝書的形式出版,如果賣得好,還會做成一個係列的作品。
“你的想法變化真大。一開始你不是,還不太想開同學會的嗎?”
“知道同學會以後不會再開,我一下子就放心了。”
“你真是好無情啊!……”
“隨便你怎麼說吧!……”辻村瞳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我說,你有沒有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啊?”
“可是,我現在工作很忙。”秋葉拓磨皺了皺眉頭說道。
“這本書要是暢銷的話,你也會有不錯的收人哦。”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就是一個窮忙族吧?”
大學老師的收入不高,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且,收集資料,和去外地取材,又會花掉一大筆錢,再加上這間公寓的房租,也實在不算低了。
“你就把這份工作當成兼職好了,如果你不想用真名的話,用筆名也可以啊,說不定這份兼職,比你的本職工作更加賺錢呢!”
看到辻村瞳如此熱心,秋葉拓磨頓時也心動了。如果他接下這份工作,那麼至少能和辻村瞳一直保持聯係了。而且,如果他真想和辻村瞳結婚的話,以現在的經濟狀況,他心裏還真是沒有底。說不定她就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極力勸說他的吧。
“我知道了,讓我再想一想吧!”
秋葉拓磨隨便看了一遍辻村瞳做好的企劃書,他覺得自己最終肯定會接受這份工作的。
“我說,比如把這次的人骨事件寫成故事,不也很有意思嗎?”
“你看這樣行不行,二十年前,有個學生在學校某個地方離奇失蹤,這個地方也許是籃球筐下麵,也許是首任校長畫像背後,通往異次元的秘道。那個學生死在那裏,化成了一具白骷髏。後來學校起火了,他的屍骨才又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
“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要把這種小故事彙編成冊,當然,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創作,總之,就是要寫成一本輕鬆的讀物就行了。”
“我知道了,我再構思一下整體思路吧!”秋葉拓磨委婉地答應了。
“謝謝你,秋葉先生,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
“你拜托的事情,我哪能夠拒絕呢。不過,其實我也有一個請求。”
“啊……什麼事啊?”辻村瞳歪著頭,淚滴形狀的耳環微微晃動。
“我喜歡你哦!……”
秋葉話一出口,就覺得臉熱得像要著火一樣,和女人談戀愛也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但是麵對心儀的對象,如此認真地表白,這倒還是頭一次。
“那麼,你也喜歡我嗎?”
“我也喜歡秋葉先生呀!”辻村瞳滿麵堆笑地歪著頭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了啦,是……”
秋葉拓磨幹咳兩聲,想繼續往下說,但又後悔出言唐突,應該找個氣氛更好的時候,再說才對。
“那是什麼意思?”
辻村瞳似乎有些奇怪,就在這時,她手提包中的尋呼機,突然“滴滴滴、滴滴滴”地響了起來。
她放下信封,用秋葉家的電話,和公司取得了聯係,說了兩、三句話,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不好意思,要開會了,我下次再來,你先看看這些資料吧。”
她說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秋葉家,大門“咣當”一聲關上了,秋葉拓磨十分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複仇者)
最近,複仇者過上了有生以來,最為平靜的生活,
看到烈焰中的學校,他心裏長期積壓的怨憤,頓時一掃而空,那種興奮的餘韻持續至今,甚至讓他的心情,越發愉悅起來。有時,他會看著剪報上的黑白照片,默默地在心裏給它上色,把它當成彩色的照片去欣賞。
複仇者回到家裏,妻子還沒有回來,他發現一個人的生活,反而更加輕鬆。最初發現妻子失蹤的時候,複仇者內心的驚慌,僅僅持續了一天。後來,隨著四月十日,召開同學會的日子日益臨近,他也把妻子忘到九霣雲外去了。
他沉浸在完成大事的滿足感中,充分享受著不受打擾的個人空間,沒有妻子的生活,居然如此美好啊!……
他有一種重獲自由的感覺。鳥兒的鳴唱。清風的吹拂,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春的氣息……
“真是太好了!……”
在這種心境之下,寫作俳句的話,好詞佳句恐怕也能信手拈來吧。
(仁科良作)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一大早便起床了。從位於浦和的家裏出發,趕往青葉丘初中。我已經無法再多等一分鍾了,既然記憶的門扉,已經被無情地強行打開了,那麼,我也隻能直麵往事,與過去做個徹底的了結。除了清算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不能一直塵封下去了。
時隔二十年,我將重返那所給我留下各種慘痛記憶的學校,現在教學樓已經全部燒光了,我不知道再次麵對校園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複雜心情。
去學校這件事,尤其要對妻子保密,我隻告訴她我要去東京見個熟人。我們早已形同陌路,對方要千什麼事情,其實都無所謂。我們之間早已不存在“愛情”這種東西了,至於是何時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更是連想都懶得想。
言歸正傳,我來到浦和車站,登上了六點多鍾發往高崎的電車。一個小時後就抵達髙崎,我又換乘前往鬆井方向的電車。快到青葉站的時候,電車穿過一片低矮的丘陵,展現在我眼前的景色,與二十年前去青葉丘初中赴任時,看到的幾乎毫無變化。
當我看到車窗外麵,一望無際的綠色麥田時,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打開窗戶,料峭的寒風帶著春天,不該有的涼意吹了進來,冷卻了我火熱的雙頰。裸露著岩石的荒岩山,勾勒出與過去一模一樣的詭異曲線;而本該矗立於麥田之間的教學樓,此時卻已離奇消失得無影無蹤。其他地方都保持著原樣,隻有教學樓這一處突兀地缺失,就像一幅拚圖拚到最後,卻發現少了幾塊一樣,讓現者有種悵然若失的遺憾感覺。
幹燥的白色校園與烏黑的廢墟,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櫻花已經凋零,鮮嫩的綠葉長滿枝頭,就像在麥田那飽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綠色中,突然出現一塊異樣的空白一樣。
電車緩緩駛入了青葉車站,我溝懷複雜的心情下了車,通過隻有兩名站員的檢票口,走出木製的候車室。來到外麵的小廣場上,頓時有種穿越回二十年前的錯覺。
我記得過去的學生鷲尾力的父親,曾在這個被時代遺棄、毫無發展的站前廣場上,開了一家小酒館,但現在已經找不到了,那裏隻有一家大門緊閉的雜貨鋪。我從車站緩步向學校方向走去。
那個叫忠恩寺的淨土宗荒寺,也還是原來的樣子。當初來學校赴任的時候,我曾進入寺院內部查看,這次舊地重遊,發現裏麵荒涼破敗的程度,都與過去差不多。大堂裏破破爛爛的屏風,地麵上積累的塵土,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過。就好像有人刻意維持著這裏的原貌一樣,想想都讓人心裏發毛。
離開寺院,我低著頭,一路走到學校門口。如果我抬起頭的話,就會發現原本在那裏的教學樓,現在已經不見了,我很怕麵對這個現實,終於,我下定決心,抬起了頭。
二十年前的回憶,如怒濤般湧向腦海中——教學樓果然沒有了,我的想象力反而更加活躍起來。那些被解放了的老師和學生們的怨念、歡樂、悲傷,各種各樣的情感,排山倒海地將我淹沒。我踉蹌了幾步,用手死死抓住大門,努力站穩身子。
然後,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看過去的時候,過去的幻影全都消失了,已經化為廢墟的教學樓,無法再向我施加那種詛咒般的魔力了。
過剩的想象力催生出來的莫名其妙的巨大恐懼感,也消失得一幹二淨。看著一片廢墟,我突然發現教學樓的占地麵積竟小得出奇,這時我倒是產生了一種,第一次看到這個小小的鄉下學校、真實麵貌的新鮮感。而剛才的恐懼感覺,看來真是應了“疑心生暗鬼”那句老話。
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是暴風雨後的平靜——不,應該是暴風雨後的狼藉。校園中央,堆積著數不清的黑色木片和木製教學樓的殘骸。就四月中旬而言,今天的日照非常強烈。在耀眼的陽光下,廢墟反射出詭異的黑色炫光。
雖然我已經讀過了相關報道,但當自己親眼目睹到現場,讓我對那場火災的嚴重程度,有了更加直現的了解。如今隻有教學樓的木基礎梁和花壇的水泥壇,還能夠依稀辨認出形狀。燒焦的橫梁、融化的玻璃、破碎的瓦片、崩塌的牆壁……徒然的回憶與感傷的殘渣……
我無法看到廢墟的另一側,於是,繞著教學樓的殘骸轉了一圈。我搬開一塊木頭,發現了一個大畫框。
“混蛋,這種東西,居然沒被燒成灰,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是曾經懸掛在樓梯平台牆壁上的、首任校長的畫像。畫框從中間裂開了,畫中的像也燒得不成樣子。我試圖把畫框從廢墟中拽出來,但實在拽不動。我用手觸摸畫像,結果手指“噗哧”一下,就把畫給戳破了,正好把鼻子戳了個洞。自這所學校建校以來,這位校長就一直在樓梯上,守護著學生和老師,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吧。
校長也被燒得夠戧啊。真可憐喲!
我拍拍手上的灰,直起身子的時候,突然感到身邊有人。
“被燒得夠戧啊。真可憐!……”
有人說出了我的心裏話,我嚇了一跳,嘩啦嘩啦地翻弄著瓦片的聲音,和哢嗒哢嗒踩踏廢墟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我躡手躡腳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看到一個頭上包著黃色頭巾的小個子女人,正拿著一個棒狀物,在廢墟裏來回撥弄。
“真可憐啊,很熱吧!……”
崩塌的廢墟中傳來焦糊味,似乎是察覺到我的氣息,那個女人突然抬起頭,“哎呀”地叫了一聲。
就像搞惡作劇的小孩子,被抓了個正著一樣,我條件反射地低下了頭。
“你好啊!……”
“哎呀,你也是來找東西的嗎?”
她用頭巾蒙住了臉。我看不出她的年齡,隻能看到一副邊框很大的眼鏡,鏡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的眼神異常銳利。
“嗯,是啊,差不多吧!……”
“我也是來找東西的。”
“我來尋找過去的回憶,已經二十年沒有來過了啊!……”
我心裏苦笑。這話真夠做作的。
“哎呀,那就和我差不多嘍?”女人找到同伴,似乎很開心地笑了,“我也是來找東西的。”
“找什麼東西呀?”我很好奇她到底在找什麼。
“找我的寶貝,無可取代的寶貝啊!……”
“哦,也是回憶之類的吧?”
“不……不是回憶,我是來找孩子的。”
“孩子?……”
我無法理解她的話,這片廢墟之中,怎麼會有她的孩子呢?
“是的!……我想來仔細找一找這裏,會不會有我失蹤多年的孩子。”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說笑,“我想找找那個孩子的屍骨,是不是在這裏啊!”女人落寞地笑了笑。
“你是說屍骨?”
“是啊,沒錯。那個孩子是瞞著我,偷偷離開家的。”
女人遙望荒岩山,追憶著往事,眼中淚光隱現。
“那個孩子突然就失蹤了,就像被鬼神抓走了一樣。”
“你……報警了嗎?”
“當然報警了。但是,那孩子……”女人停了一下,抽抽鼻子,“那個孩子去學校了,他是在學校失蹤的啊!”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不是離家出走嗎?”我驚詫地問道。
“不可能。那孩子特別乖,從來都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叛逆心理才嚴重呢。在我當老師的這些年裏,類似的事情見得太多了。
“絕對錯不了,這個學校被詛咒了,把我的孩子吞沒掉了。青葉丘初中裏麵,有個通向異次元的洞口,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啊!”
說起自家孩子的時候,女人的眼中精光四射,我感到後背躥過―股涼氣。
“所以,這個學校遭到天譴了。神明發怒了,於是,一把火把它燒光了。我想來找找那個孩子,在不在這裏呢。”
我想起警察曾在這片廢墟中,找到一具少年的屍骨,我把這件事告訴她,她麵色一凜。
“那個不是,那孩於的屍骨,怎麼會如此容易被發現呢?那孩子肯定還活在某處,一定的。”
女人的話自相矛盾。她要是堅信自家孩子還活在世上的話,為什麼還要來火災廢墟中尋找呢?
“但是,太太,這裏已經全部燒光了呀。”
她看著我,好像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一樣。
“所以說,如果我沒有找到屍骨,就可以安心了呀。不過也是,即使我這麼跟你說,你也不會理解父母的心情的。”
女人又開始用棒子,在瓦礫山中到處翻找。
“很熱吧,媽媽來找你了喲。”這女人瘋了!
我想。此地不宜久留,趕快回去吧。這個學校雖然失去了實體,化為一片廢墟,卻仍然釋放著某種能讓人發狂的強烈磁力。
“仁科良作先生,你在這裏找什麼呢?”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直戳我脆弱的心窩。我全身一僵,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一回頭,就發現那個女人,正用恐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瞪著我。
“混蛋,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宇?……混蛋!……”
“我怎麼能夠忘掉呢!而你又怎麼會把我給忘了呢?”女人的聲音尖銳起來,我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就算過了二十年,大家也都不會忘記你的。這個地方的人,無論是誰,都知道你是仁科良作,不管你變得多老、怎麼偽裝都沒有用。你從車站走過來的時候,大家就全認出來了,你看,大家都看著你呢!”
女人忽然用棒子指向村落。是啊,秋葉拓磨家就在那邊,我恍飽地想。
“滾回去!……”
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她是在對誰說話,呆呆地站著沒動。
“仁科良作,滾回去!……馬上離開這裏!……”
那個女人把棒子舉成水平,直指著我的臉。我感覺隻要她一動,就能把我打倒在地。我想走,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一動也不能動。右側臉頰的神經已經麻痹了,一跳一跳地抽搐起來。
然而不知何故,女人卻放下棒子,再次投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很熱吧,媽媽來救你了,再等一下呀!……”
束縛我的咒語解開了,汗水從我的額頭上大把大把地滴落下去。涼颼颼的春風,冷卻了我原本火熱的身體,令人渾身顫抖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混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中午十一點多,開往高崎的火車上,隻有我一個人,此刻正好能從火車上,看到青葉丘初中的外貌。我遙望著那片大火肆虐後的廢墟,不過,並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不止她沒有忘記,這個地方的人,都沒有忘記我吧。不管經過多少年,大家腦海的一隅,都還會記著那段不堪的經曆,直到我死也不會磨滅。
就這麼一想,剛才火車站站員看我的眼神,也是那麼冰冷,這是我的心理作用嗎?
二十年前,火車拐過大彎的時候,我和高倉千春兩個人,正在開心地聊著天。那之後,火車撞上了被人放置在鐵道上的大石塊,脫了軌,從此,我的人生也天翻地覆。
二十年後的今天,火車毫無顛簸地、平穩地通過這個不祥之地,向著高崎疾馳而去,簡直順利得有些無趣。
高倉千春啊,如今你身在何處呢?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仰望著同一片天空,而你現在又在想著什麼呢?……
悲歎從心底油然而生。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是一個不受歡迎的苦命男人。當初要是不屈服於別人的威脅,堅持和美麗的高倉千春結婚就好了。但是,一切都太遲了。失去的二十年歲月,再也回不來了。
我那寶貴的年華啊!……
唉,無常的人世啊,竟是如此可悲可歎!……
學校怪談①——[通往異次元的洞穴]
青葉丘初中樓梯平台的牆上,掛著一幅很大的肖像畫。那是這個學校成立時,首任校長的畫像。透過圓框眼鏡,他的目光時而嚴厲、時而慈祥。一直俯視著那些順著樓梯,上上下下的學生們。
然而。學生中盛傳著一個說法,他們說:這幅畫像的後麵,有個很大的涓穴,那是連接這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的回廊。
二十年前的一天夜裏,幾個男生結伴去學校,他們想驗證這一流言的其偽。這幾個男學生是久保村雅之、佐騰源治、野呂和男和野呂幸男這對雙胞胎,還有被選為試驗品的神崎一郎。
一我、我害怕啊!……”
“混蛋,我們都陪著你呢。玥瞎擔心了!……”
小團體頭目久保村雅之在一郎的頭上推了一把。
花壇前手工教室的窗戶,一直沒有上鎖,大家從那裏偷偷潛入了教學樓,打開手電筒摸索著前進。他們來到走廊裏,陰風陣陣,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吹來的。神崎一郎嚇得兩腳發軟,動彈不得,久保村雅之他們不耐煩地推操著他。
然後,終於到達了樓梯下方。
畫像被手電筒一照,校長的臉熠熠生輝,就像活了一樣。
“不要!我不想去那裏!……”
三個人抓住試圖逃跑的一郎,久保村雅之已經來到了畫像的底下。
“你看,什麼事也沒有。校長根本沒有動靜了啦!……”
久保村雅之把手伸到畫像下方。慢慢地把那幅畫像抬起來,那下麵真的有一個圓形洞口,大小正好能進去一個人。
“好了,進去吧!……我們就是為了看看裏麵,到底有什麼東西才來的嘛。”
久保村雅之舉手示意,其他三個人抓住拚命掙紮的神崎一郎。把他押送到畫像下方。四個人立即把一郎抬起來,將他硬塞進了洞口裏麵。
一郎的腦袋瓜子被塞進去了。身體還在不住掙動著,想要出來。外麵的人抓住他的大腿,。大喊一聲,把一郎整個身體扔進洞裏。然而。他們並沒有聽到一郎墜落的聲音。
起初,裏麵還傳來一郎隱隱約約的哭泣聲。不久哭聲也消失了。隻剩下讓人心裏發毛的寂靜。
“喂,喂,一郎先生!……”
久保村雅之終於開始感到不安,他呼喚一郎。伹是對方並未回應。四個人嚇壞了。“嗚啦”一聲拔腿就跑。
這裏果然是異次元與這個世界連接的通道。證據就是,從第二天開始,那位少年一郎再也沒有來過學校,從那時起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直到二十年後。失憶的神崎一郎,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
(終)
(秋葉拓磨)
“比如這個故事,你覺得怎麼樣?”
秋葉拓磨對正在他公寓裏閱讀《校園怪談》原稿的辻村瞳說道。
“嗯,很不錯。看來進展得很順利嘛!……”辻村瞳一邊說著,把稿子還給秋葉拓磨。
“再照這個寫三十篇左右吧!……”
“啊……三十篇?……這……這也太多了吧!……”
“但是出書的話,必須要這麼多呀!……”辻村瞳撓著頭頂的長發悶聲說,“這本書的中間,還要穿插你的評論,或者民俗學方麵的注釋等。就算是麵向兒童的讀物,我也希望它能同時兼具,一定的學術價值和娛樂性呢。”
“收集這麼多段子,真的很困難啊!……”秋葉拓磨一臉無辜地低聲抱怨。
話雖如此,秋葉知道自己已經對這項工作,越來越感到興趣了。如果把以前《恐怖新聞》裏,連載的怪談都用上的話,也能湊夠不少故事。
“還有一件事,你說仁科良作老師和你聯係了?”辻村瞳忽然轉變了話題。
“是啊,事到如今,過去的亡靈依然排徊不去啊!……”秋葉拓磨的情緒驟然低落。
仁科良作給他打電話,是在兩天前的事情。那天魄上十點多,秋葉拓磨正應辻村瞳的要求,正在重讀《恐怖新聞》,絞盡腦汁構思新書的結構,這時,一個陌生的男人打來電話,
二十年過去了,而《恐怖新聞》帶來的威攝,卻絲毫沒有削減。紙張已經變成茶褐色,破破爛爛如草紙一般,一不小心就會撕壞;而蠟紙油印的稚拙文字,更讓讀者感到恐怖。對於當年隻有十五歲的學生們來說,這份小報的影響,一定非同凡響吧!
秋葉拓磨準備嚐試創作第一篇怪談時,馬上就想到了《通往異次元的洞穴》這個題目,正當他要動筆之時,電話鈴啗了。事後回想起來,他感覺這一切,就如同神明的惡作劇一般。
“喂,是秋葉君嗎?”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神經質,隔著聽簡,仍然能夠感受到他的膽怯與慌張。
“是的,是我!……秋葉有些警慯地回答。
“拓磨君?你是拓磨君吧?……”
“是的!……混蛋,你是什麼東西?”
隻有叔叔那輩的人,才會叫他“拓磨君”;可對方的聲音又不像。
“這樣啊!……啊,真是好久不見了。”
“混蛋!……不好意思,請問您是什麼家夥?……”
“啊……對不起,我是仁科,仁科良作老師啊。”
“哦?啊……”
秋葉拓磨的困惑先於驚奇,就像拳擊手被什麼人,突然擊中了意想不到的部位一樣。
“哎呀!那個尋人啟事我看到了!……”
尋人啟事是在同學會召開三天前的周四那天刊登出來的。
“哦……是嗎,您看到了呀?”
看到了還不早點聯係,秋葉拓磨想對仁科良作說:老畜生,同學會早就結束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麼晚才聯係你,是有原因的。其實,同學會之前,我就看到那個尋人啟事了。說實話,當時我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當年在那樣的狀況下,我突然就拋棄你們逃離了學校,肯定給你們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一想到這些,我就不敢去參加同學會了!……”
秋葉拓磨在頭腦中,思考著那個偽裝成餐廳司機的劫持事件,他認為仁科良作冒充司機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他破壞了同學會,並放火燒毀了學校的話……
“其實是這樣的,秋葉先生!……”
說完這句,“過去的亡靈”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秋葉還以為他把電話掛了,正要開口詢問的時候,仁科又說話了。
“秋葉先生,你能夠跟我見個麵嗎?”
“見麵……”秋葉拓磨頓時張口結舌。
“當然,我知道自己提出這個請求很無禮,我知道你們一直恨我!”
“不,沒有這回事。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早就不算數了。”秋葉拓磨急忙詭辯道。
“你們真這麼想嗎?”
“當然,所以,我們才會在報紙上,登出尋人啟事。”秋葉拓磨解釋著。
話雖如此,但現在已經知道,同學會短時間內,不會再召開了,這時與仁科見麵,更讓人心情沉重。
“我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其實,三天前我去了一趟青葉丘初中,可我從心底裏寬得,我仍然沒有能夠,很好地清算自己的過去啊。”
和仁科良作對話的過程中。秋葉拓磨突然靈光一現:混蛋,這不正是見到仁科良作那老小子真麵目的絕好機會嗎?
比如,可以打電話叫來鷲尾力,讓他辨認仁科良作的相貌,從遠處確認仁科是不是那個冒牌司機,如果仁科真是罪犯,那就馬上報警。
好,就這麼辦!……
“好的,老師,非常期待與您見麵啊!……”秋葉拓磨親切地回答,他們商量好兩天後的周六晚上,秋葉拓磨去仁科良作居住的浦和地區與他見麵。
他們約定在浦和站西口廣場,對麵的一家名叫“月桂”的大型咖啡廳見麵。周六下午三點,店裏有很多學生打扮的男男女女和上班族。
秋葉拓磨和辻村瞳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十五分鍾來到這裏,在窗邊一個四人坐席的一側並排坐下,等待仁科良作的出現。從鬆井町趕來的鷲尾力,坐在與他們相隔兩張桌子的地方,他是來確認仁科良作是否是罪犯的。
比約定時間晚了五分鍾,窗外走過一個腿腳有些不靈便的駝背男人……最早發現的是辻村瞳。
“哎呀,老師來了!……快看,那個人就是!……”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辻村瞳指點的手勢,一進門就直接看向他們,秋葉和瞳條件反射地站起來,鞠躬行禮。
“老師還和以前一樣啊。”辻村瞳小聲說道。
的確,一眼就能認出那個男人是仁科良作,也許是因為他後來,一直在私立高中當語文老師的緣故。二十年前那個青年老師,隨著年齡的增長。如今已經逐漸變成一個標準的教書匠,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老師的氣場。
仁科良作略長的臉頰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狹長的眼角周圍,也都是細密的魚尾紋;發型還和以前一樣,是三七分,隻是已經華發叢生。
他身穿一件略顯邋遢的西裝,背著一個黑色的挎包。
仁科良作舉起一隻手,衝他們笑了笑。然而就在這時候,他的表情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笑容僵在臉上,舉起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他停下腳步,帶著困惑的神情,望著秋葉拓磨身後,似乎要轉身離開。好像出了什麼事情,讓他大為震驚。
是不是設計的意圖,被他察覺了?……不,不可能!……秋葉拓磨看看鷲尾力,後者把臉藏在報紙後麵,仁科根本看不見他。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老師,這裏。這裏……”
辻村瞳在仁科良作行動之前揮手示意,阻止了他離開的企圖。就像從咒語中解放出來一樣,仁科臉上的困惑表情消失了,朝兩人慢慢走來。
“啊……讓你們久等了。你們一眼就認出我來了嗎?”仁科良作的唇邊,露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平靜地開口說道。
秋葉拓磨心裏推測,二十年時光帶走的一切,在看到學生的一刹那,又在仁科良作的心中重生了,他大概會有種“近故人而情怯”的感覺吧,恐怕是這樣的。這一刻,曾經的班主任,一定心湖澎湃。
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三個人各自就座。
“老師您一點都沒變啊!……”辻村瞳感歎著說道。
仁科有些驚豔地看著她,說道:“可是你們都變了很多啊!……記得以前我教你們的時候,你們還都在青春期呢,麵貌有所變化,也是理所當然的,和我老婆比起來……”仁科良作突然收住話,苦笑起來,“女人一生孩子,就和以前大不一樣了,辻村小姐你還是單身嗎?”
“是啊,沒有人要我呀!……”辻村瞳說著,用手捅了捅秋葉拓磨的側腹部,“其實,他也還是單身呢。”
“哦……正副班級長,現在居然全都是單身啊!……不過,婚姻是地獄,還是單身最好啊!……”
仁科良作的話語裏麵,隱約透出某種真情實感。
“結婚這麼恐怖嗎?”
“是啊,我和我老婆兩個人,如今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兒子也不願意答理我,真是太慘了!……”
“我本來想很快結婚的,現在看起來還是算了吧。”
“你有結婚對象了?”
“嗯,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辻村瞳說完就突然緘口不語了。
仁科良作瞄了秋葉拓磨一眼,似乎在懷疑辻村瞳所說的“結婚對象”,就是秋葉拓磨。這時,有個人突然出現在桌子旁邊。
三個人同時抬頭,鷲尾正笑眯眯地看著仁科良作說:“老師,好久不見了。我是鷲尾力!”
“鷲尾力?……就是父親開了個小酒館的鷲尾先生嗎?”仁科良作訝然地轉回身來。
“是的,真是好久沒有見到您了啊!……”
鷲尾力在仁科良作旁邊坐下的時候,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朝秋葉拓磨他們偷偷比畫了一個圓圏。他們事先商定,如果仁科良作不是冒牌司機的話,他就做出這個手勢,鷲尾確定了仁科並非劫持犯,所以,他才會轉移到他們這邊來。
秋葉拓磨和辻村瞳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秋葉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仁科良作要是劫持犯的話,事情可就不好收場了。
之後四個人起勁地聊起往事。關於過去的種種,他們刻意回避不好的部分,隻揀開心的聊。然而盡管如此,尷尬的氣氛始終縈繞著他們。
他們在咖啡廳裏,待了一個小時左右,仁科良作說還有急事,必須即刻回家了。於是,秋葉拓磨他們把仁科良作送到咖啡廳門口。告別的時候,秋葉拓磨把同學會事務局,發行的全部《同學會通訊》送給了仁科,
“這是已成過去式的同學會的紀念品,請您收下吧!……”
“謝謝,今天能和你們見麵真好,我心裏的疙瘩終於解開了!……”
仁科良作說完,就微微跛著腳,朝車站走去,那弓起的後背,是二十的年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無情印記。
“如果仁科老師不是冒牌司機的話,那又會是誰呢?”
與仁科良作見麵的第二天早晨,秋葉拓磨一邊嚼普麵包,一邊提出這個問題。咖啡濃鬱的香氣,和煎培根的香味充滿房間。令人心曠神怡的微風,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同時也帶來了早高峰時車流的噪聲。
辻村瞳受不了地站起來,關上了窗戶。
“劫持犯還是行蹤不明……對吧?”
“是啊,到底是誰。出於何種目的,幹的這種事情呢?”
據鷲尾力說:那個司機和仁科良作完全不一樣。當時的冒牌司機,戴著墨鏡和帽子,但即使這樣,也無法完全隱藏體型和側顏。雖然他有著與仁科良作相似的中等身材,但要比仁科更壯實,嘴部向前突出。總之,整體印象與仁科完全不同。鷲尾力甚至拍著胸脯說,可以押上自家商店保證,仁科良作絕不是那個冒牌司機。
事情越發混亂了,不過,在秋葉拓磨的心裏,與仁科良作見麵這件事,可以算做對同學會的一個總結。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聽到秋葉拓磨的話,辻村瞳抬起因睡眠不足,而浮腫的眼睛望向他。
“問題?……”
“嗯,是非常重大的問題,是決定人生的重要問題。”
“也和我有關係?”
“嗯,很有關係。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啊。”
“哦?……是什麼問題啊?”辻村瞳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
“就是,你和我將要……”
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強行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怎麼一準備提結婚的事情,就有人打擾呢?真是太不巧了。挑這個時候,打電話的人都該去死!
秋葉拓磨鬱悶地拿起聽簡:“喂,誰呀?……”他沒好氣地說。如果對方是推銷員的話,秋葉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對方大吼一聲“去你祖奶奶的蛋,我揍死你”,非把他罵個狗血噴頭不可。
“我是長穀川美玲,好久不見了。”對方好像把聽筒,拿得離嘴比較遠。
秋葉拓磨頓時“啊”地叫了一聲,說不出一句話來。這通電話簡直比前幾天,仁科良作突然打來的電話,對他的刺激還要大。
“我是青葉丘初中和你同班的長穀川,你不記得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