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員的身影剛閃過監窗,牢頭就樂得直打滾:
“小弟,來首勁歌,給大哥慶賀慶賀。”
幫主唱:“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裏,有得說沒得做怎知不容易。”
刀疤說:“牢頭這下有漂了,肯定能逢凶化吉。”
幫主唱:“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牢頭說:“不一定不一定,靠運氣了。”
幫主唱:“想什麼做什麼是步槍和小米,道理多總是說大炮轟炸機。”
刀疤說:“小鳥講的鳥話,誰信?”
幫主唱:“汗也流淚也流心中不服氣,藏一藏躲一躲心說別著急。”
這天又是指導員點名,他沒有立即去十號房,收起夾子麵帶微笑向牢頭問好,口口聲聲章落塵長章落塵短。指導員還掏出煙盒抖了一根時髦的冠豸山牌香煙給牢頭,打火機也拋下來讓他點。牢頭順手多撥了三根遞給刀疤、幫主和交通,指導員也沒有反對。平時極力禁止人犯吸煙的指導員隻收回他的劣質打火機,那盒昂貴的冠豸山就順其自然地落入了牢頭的腰包。
十號房傳來報數聲,刀疤叼著煙擂了牢頭一拳說,“瞧你的,指導員都跟你客氣,好運來門板都擋不住嗬。”
擺脫了老虎凳的桎梏,牢頭的日子過得揚揚得意,沒事總愛向別人描述刑滿釋放後的宏偉藍圖。有一個變化是隻有九爺才能感覺到的,牢頭的目光再也沒有跟九爺相遇過,這種躲躲閃閃的神情明白無誤地告訴九爺,牢頭的快樂是偽裝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
這一天,牢頭又在大談他的宏偉藍圖了,由於他的計劃過於龐大與煩瑣,還沒形成可行性舉措,鐵門就打開了。指導員探進上身喊:“章落塵,你出來。”
牢頭不假思索就屁顛顛地往外衝,九爺牽小如的手隨後跑。牢頭擠身出去指導員順手鎖上門,九爺和小如也就隔在裏麵。不知怎麼回事,送飯用的方孔沒反扣,九爺就扯小如蹲到孔邊,其他人都跟出來,加上圓孔,好幾個人有幸地觀看到牢頭離開看守所的一幕。
在九號房與圍牆之間的空地上,站了一圈持槍的武警,此外還有穿公檢法各類製服的人,滿臉官司地盯著牢頭。牢頭看到這陣勢愣了,兩名武警迅速靠上去,反剪他的胳膊,不知是牢頭自己嚇癱了還是武警使勁,反正他是麵如死灰地跪下了。另一名武警展開預備好的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牢頭捆成個肉粽。法官往前一步,打開文件夾,慷慨陳詞地宣讀終審判決書。先是章落塵的性別、出生年月、籍貫和冗長的作案過程,然後是判決書。大意是章落塵構成故意殺人罪,省高級法院根據刑法和全國人大常委會關於從嚴從快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通知精神駁回被告人的申訴,作出終審判決,判處章落塵死刑,立即執行。法官讀完終審判決,問說:“章落塵,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牢頭梗著脖子渾身痙攣,像一隻放過血還沒咽氣的鴨子,哪裏有什麼話說。法官收起文件夾,後退一步,武警拎起大汗淋漓的死犯。牢頭腳尖點地,被拖著離開九號房的視野。小如看清了,牢頭這時尿了褲子,從褲襠迅速濕到了褲管。
剛下過雨的泥地上,腳印尖銳而雜亂,隻有牢頭跪過的地方柔和些。小如的後背被人堆壓住,等他們紛紛散開了才直起腰,心髒怦怦亂跳。
14
九號房一時炸了鍋,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牢頭要不要拉到體育場去開公判大會?說要的人理由是嚴打期間,不遊街示眾難以平民憤。說不要的人根據是假如開公判大會,就得拉幾個重犯陪判,以示嚴打戰果輝煌,但沒聽到別的號房有開門的動靜。
議論的另一個主題是槍斃牢頭的地點,冷水坑辦起了塑料製品廠,不宜再槍斃人;黃狗洞上次剛斃過兩個,法院選址一般是不重複的。
然後討論牢頭這鳥人到底要幾槍才能搞定,有人說看他那熊樣,一槍可以穿透三個;有的說不一定,關鍵看射手的槍法;又有人說槍法個屁,法醫早就用粉筆畫好心髒的位置,刺刀抵上去就行了。
最後一道難題是,槍手是榮立三等功一次呢,還是得五百塊獎金?如果一槍不死,得另外的槍手補一槍,三等功或五百塊怎麼分?這個問題超出了九號房集體的生活經驗,因此更加莫衷一是。
皇上沒有參加大家的議論,他仍然下巴抵前胸,像被打暈的老母雞那樣原地打轉,並自言自語。自從進九號房以來,小如就沒聽皇上說過話,所以忍不住好奇湊到皇上身邊。皇上沒理小如,隻顧對自己的肚皮說話:“凡是法家,都是愛國主義者;儒家,都是賣國主義者。”
轉了幾圈,皇上又說:“兩千多年來的儒法鬥爭,一直影響到現在,繼續到現在,還會影響到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