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大,卻難有他立足之地。王亞樵這時才真正感到戴笠的份量。十幾年來,他打遍上海無敵手,不僅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這些上海流氓大亨們對他心存畏懼之心,就連蔣介石這樣領兵百萬的一國之首,也對他另眼相看。但是,他卻感到戴笠確非泛泛等閑之輩。時至今日,王亞樵才懊悔當年湖州初識時沒有深入了解戴笠,也多少有些輕視他的誇誇其談,終於成為今日的勁敵和對手。
其次,王亞樵的身價是100萬元,如此高的賞金得之便是終身榮華富貴,受用不盡。於是,見利忘義、見財起意的人一個個從隱秘處鑽出來,自動去四處鑽營打聽,向戴笠告密。這些人大都與王亞樵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果掌握一兩處重要的情報,這就足以對王亞樵構成致命的威脅。其中有個安徽同鄉會的柏藏香,他因多少知道王亞樵一點底細,鑽營打聽也就比別人少走了一些彎路。一天,他終於打聽到王亞樵住進郊外趙主教路一幢秘密住宅,於是就向軍警機關報告。
戴笠是十分精明的人,想拿賞金的人太多了,但王亞樵的頭是那麼好取的嗎?於是,他派特務對柏藏香的背景進行了調查核實,知道他原是王亞樵的朋友。朋友出賣朋友,這是再好沒有的。戴笠又打聽到趙主教路的秘密住宅是前軍長劉誌陸新建的公館,建成後常有一些神秘人物進出,而劉誌陸與王亞樵素有交情。據此,戴笠命令不得打草驚蛇。他仍令柏藏香帶幾名特務去劉誌陸住宅周圍布下監視網,然後集合大批軍警人員待命出發。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十餘天的連續監視,終於在一個深夜,發現王亞樵坐著一輛黑色轎車進了這所住宅。不多時,數百名軍警特人員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的配合下呼嘯而來,將劉誌陸的住宅圍困得嚴嚴實實,然後軍警們破門而入。可是除了被窩裏尚有餘溫外,搜遍了整個住宅的每個角落,卻始終不見王亞樵的行蹤。原來王亞樵早在軍警特務圍上來之前,已發現情況異常,隨即從陽台欄杆上鄱同,順著一根繩索,運用輕功溜下樓去,然後利用公館背麵一片建築物黑影的掩護衝了出去,在郊區亂墳崗的一具棺材中睡了一覺,脫險而去。
王亞樵的又一處密點被戴笠搗毀,處境越發困難。這時,著名愛國民主人士楊杏佛被特務暗殺,王亞樵聞悉,思之良久,寫下一副《哭吊杏佛先生》的挽聯,派人潛赴福建廈門鼓浪嶼,將挽聯寄上海楊杏佛先生治喪委員會,意在用聲東擊西、金蟬脫殼之計迷惑戴笠。
然而,當特務們驚惶不安地將挽聯送到戴笠手中時,戴笠一見哈哈大笑,不驚反喜地說:王亞樵一向狂妄自大,敢作敢為,今天竟然想到用這種雕蟲小技來引開我的注意力,謀求脫身,說明他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於是,戴笠進一步收緊圍捕之網,對王亞樵所有的熟人、朋友、親眷和有可能藏身的場所進行更加嚴密的監視,軍警特務們稍一懈怠,即遭嚴厲製裁。
1933年夏,王亞樵在上海居住的密點隻剩下第二夫人王亞瑛的住處沒有被發現。但戴笠通過特務們多方打聽和對王亞樵親信人員的多次跟蹤,終於確定赫德裏有一處密點。於是,即對這一帶的住家逐家進行秘密調查,終於很快弄清確切地址。戴笠再次下令不準驚動王亞瑛,而是以王亞瑛的住處為中心,在周圍撒下一張大網,專等王亞樵自投羅網。
一天清晨,趁著黎明的黑霧,王亞樵機警地閃進赫德裏,左右觀察一陣後,確定周圍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便從後門悄悄上樓。
王亞瑛即是王亞樵的寵妾,又是王亞樵手下的一名重要殺手,機警、智慧、勇敢不下須眉。她多日來為王亞樵的處境提心吊膽,現見他安全歸來,驚喜交加,未及問候,先習慣地撩起窗簾對弄堂裏的行人和動靜觀察一番。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王亞瑛連呼“不好!”“不好”!
王亞樵探頭一看,果然不好。情急之下,他看見屋角的菜籃子,心生一計。他讓王亞瑛把身上的衣裳脫下,穿在自己身上,又紮上一塊頭巾,把臉上胡須刮掉,經過一番化裝,步下樓去。在開堂中,尾隨清晨買菜的幾位娘姨,低頭斂眉,從特務們身邊擦肩而過。剛出弄堂口,幾部汽車已風馳電掣般呼嘯而來。王亞樵再一次破網而出,脫險而去。
大難屢屢不死,隻有王亞樵這位特級職業殺手才能做到。
王亞樵屢次虎口脫險,這使戴笠惱羞成怒。蔣介石因對戴笠久捕王亞樵而不得手,又把他召到南京中央軍校官邸,大罵了一通。戴笠回到上海苦思良久,決定把王亞樵的親信一個個抓起來,徹底暫斷他與外界的聯係,逼他從地下鑽出來。
在被抓的人中,有個叫王述樵,他是王亞樵的弟弟,公開掛牌的律師。戴笠此舉,激怒了王述樵的恩師、全國律師公會會長沈鈞儒先生。沈當即在報上發表文章,抗議當局逮捕王述樵,指出:“兄有罪不應罪及其弟。王亞樵有罪,其弟何罪?”沈鈞儒的抗議得到了律師界同仁的廣泛同情和支持,人們紛紛指責當局,司法工作者尚得不到法律的保護,國家法治何在?
蔣介石一時在強大的輿論麵前下不了台,他又把戴笠召上了廬山,戴笠知道弄巧成拙,必受蔣的嚴厲斥責。可是,蔣之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處。這次,他不但沒有斥責戴笠的意思,反而安慰他說:“王亞樵不是等閑之人,他在上海經營了十幾年,又有‘西南派’為之援手,絕不是朝夕之間就可以得手的,你還是和壽山一起到上海和他談談條件。隻要他不再和我們作對,過去的一切,我們都可以不再追究。”
戴笠沒想到蔣會來一個一百八度大轉彎,“變剿為撫”。現在來不及細細體會蔣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隻得與同時被蔣召到廬山的胡宗南,由廬山抵上海,找到王亞樵在北伐時期的老朋友常恒芳作為聯係人,輾轉找到王亞樵,提出了談判的建議。
王亞樵反應很快,複信告訴戴笠說:“唯多年來和當局發生齟齬,決非亞樵個人之事。現在國難日亟,餘誠願化幹戈為玉帛。就餘目前情況,條陳如後。如當局和介公能予采納,亞樵當束手自縛,赴京向介公請罪,刀俎湯火在所不辭,如介公不納,亞樵當我行我素,一息尚存,決不低眉俯首也。我的條件不多,隻有三項:一,對南京、蘇州、上海等地,凡因我被逮捕的人,一律釋放;二,隨我吃飯的人多,要解散他們非一百萬元不可;三,上述兩事雨農、壽山兩兄可以保證辦到,我隻身去南京向蔣先生請罪,誅留悉聽介公發落。”
戴笠接信後,報經蔣同意,條件可以答應,但須亞樵向西南派的領袖人物打一槍,不論是誰,打一槍即可以示投蔣的誠意。王亞樵聞知大怒,談判破裂。戴笠和王亞樵再次隱入生死惡鬥之中。
王亞樵處此險境,已知上海不是久留之地。於是在1933年8月,經易容化裝和精心策劃,從上海太古碼頭乘英國豪華客輪逃離上海。臨行前,留一信令人在輪船啟航後寄交戴笠:“亞樵與當局無歸順與否之存在,願諸君代達。如執政當局苟能改變國策,從而停止內戰,釋去私怨,精誠團結,共赴國難,亞樵當隻身抵闕,負荊請罪。亞樵何去何從,在於當局,否則誓於周旋到底,懸首都門,又何足惜”。
戴笠一看此信寄自上海,失聲大叫“不好!”王亞樵已逃離上海。至此,戴笠長歎一聲,自忖以上海數十萬軍警憲特尚不能奈何於他,確非等閑之人。無怪乎校長幾次三番對之招安,可見校長對這個人也是看準了的。現在亞樵脫險而去,猶如一條巨蟒潛入大海,不定什麼時候還會弄出翻江倒海的事來。想到這裏,戴笠不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