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遠閉上眼,重重地呼吸:“我答應你。”
天氣忽然陰沉下來,窒息與沉悶籠蓋心頭。耀眼的閃電驀然撕裂長空,驚起茫茫的白色。雷鳴聲滾珠般轟鳴,似竭盡全力地咆哮。朝儀殿內重重的排案聲響起,素紙麵鑲絹硬皮奏折被蕭霽睿掃落地麵,剩餘的被他牢牢抓在手心,漸成褶皺的痕跡。
江棟梁探了探身子,又縮了回去,找了一名小太監往淨荷宮方向去。別人或許不清楚,他卻比誰都明白眼下唯有淨荷宮慕主子才有勸解的可能。待婉辭匆匆趕來時,大殿裏窗扉打開,瓢潑大雨澆灌在蕭霽睿身上,勾勒出清冷迷蒙的氣息。
“皇上!”她驚詫的低吟。
蕭霽睿不想是她,漠然的麵孔微微震動,婉辭將手中的撐花丟落在地,疾步上前,蕭霽睿猛然伸手將她帶入懷中。她慣常冰冷的身軀卻是他此刻觸手可及的溫暖。她下頜擱在他胸口,疼得緊,隱隱是山崩地裂般的疼痛。不覺把手撫上他濕漉的脊背。
朱漆高柱,黃銅香爐。一切都抵不過懷中人切膚的痛楚。
她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他卻已沉沉道:“今日恪純奏請,要求和親。”
婉辭不敢置信地抬頭:“皇上萬萬不可。”她無力地反對,卻明白無誤地知道恪純是經過深思熟慮地選擇,並且義無反顧。
“朕讓她見到了寧遠,原以為她的任性會讓她力爭到底,朕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答應了,竟然主動請求和親。”蕭霽睿握住她的手下意識地握緊,頹然生出似悲似喜的矛盾。
他一力保護的孩子,終於長大了,終於懂得承擔,他卻保護不了她。
“在恪純心裏,景王的安危、皇上的顧慮都是她逃避不開的職責。她不是任意妄為的孩子,她是……她是皇上最值得驕傲的公主。”婉辭哽咽道。她的印象裏,他一直是淡定而從容的,從未有這般無奈和痛恨。他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唯有圈住他所有的疲累,與他共同承擔。
她的不能自已同一時刻感染著蕭霽睿:“朕絕不會答應她,即便禦駕親征也不會讓姑姑的悲劇在我朝再次上演。”他的聲音那麼縹緲,好似風一吹便會散去,虛無得讓人想抓也抓不住。
“皇上,您不能這麼做。”腦海裏瞬間閃過意義不明的念頭,她脫口而出。
蕭霽睿驚愕地望定她。
混亂中她的思緒驀然清晰,頭腦無比清明:“皇上,這才是他們走這步棋的真正目的。”和親是幌子,倘若和親真能換來邊境二十年的平安,那麼於運龍所有的籌劃都將變作竹籃打水一場空。因此他不會坐等和親的順利進行。而他有恃無恐的正是皇帝與太後對恪純的疼愛,甚或非常清楚地知道皇帝會不惜魚死網破。
蕭霽睿如同醍醐灌頂,眸底散發著令人望而卻步的清冽:“他竟算準朕到兩難的境地裏無處可走嗎?”他瞬間恢複不著痕跡的清冷,平和得教人生寒。
“為今之計,隻有將錯就錯。皇上,倘若您答應和親,他必定會從中加以阻撓。”婉辭續道。
蕭霽睿緩緩點頭:“他做事,一定會為自己留下退路。”
破壞和親,阻止兩國的交好,更能令恪純身敗名裂,這步棋下得天衣無縫。婉辭不由打了個冷戰,好陰狠的計謀,縱使她識破他的安排,卻想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徹骨的寒冷悄無聲息地蔓延,他冷凝的眸子似無底黑洞:“他唯獨估算錯了一處。恪純並非他所想象,朕亦不是。”
婉辭眸心一簇利光閃去:“皇上,您當真犧牲得起?”
他點頭:“就算這步棋我們注定要犧牲,卻亦是緩兵之計。兩害相較取其輕。”
她默然許久,才緩緩同意:“景王卻要從此備受鉗製。”
“萬不得已,朕不會輕易讓他得償所願。”他知她擔憂所在,如今卻顧不得太多。他首先要保住恪純,亦要保住黎民百姓。
“皇上,落子無悔。”她目光懇切。
蕭霽睿與她十指相扣,輕輕吻上她的頭發,輕柔卻十分堅定地道:“朕向你承諾,一定會保護恪純,給她最好的歸宿。”他的聲音空蕩蕩地在大殿回響,一字不落地烙進她心裏。
風雨瀟瀟,暮色漸漸籠罩,她依偎在他胸口,漫長的時光裏仿佛他與她共呼吸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