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降。
我娉婷獨立,任憑冰雪落滿雙肩,任憑烏黑的秀發被霜白替代。我甚至幻想就此仰麵倒下,將自己深深地埋葬於漫天飛雪間。
仿佛那才是我真正的歸宿。
我終於親手將他送進地府,親手為他敲響喪鍾。
我從七歲起就立誓必報的仇恨終究湮滅,連同我唯一可以觸手可及的幸福。
塵埃落定後,往事曆曆在目,反而成為桎梏我的枷鎖。其實我很早就明白,這條路無論成功還是失敗,我失去的永遠都比得到的更多。
暮春時節,鳥雀啁啾,卉木萋萋。
一位身著玫紅撒花裙襖的女童膚若凝脂,明媚鮮妍,活蹦亂跳地奔向庭院裏娘親的房間。才近院門卻被護衛阻攔:“大小姐請留步,老爺吩咐誰都不能進去。”
七歲女童鳳目微挑,冷笑道:“你在府裏也算不上是新人,竟也會說出這樣的笑話!我要進去的地方有誰阻攔得住?”
護衛變了變臉色,低頭道:“請小姐高抬貴手。”
話音方落,他臉上頓時挨上火熱的巴掌:“我想我的話不需要重複第二遍。”於冰豔挑高眉眼,微微冷笑,再不看他一眼徑直前去。
“你既然心心念念的是那賤婢,當初為何跟我爹提親非我不娶?”是娘親的聲音,帶著悲涼的憤慨,似憤怒的火焰輕易點燃幼小女童單純的心。
於冰豔不覺頓足聆聽。
“我以為你很明白,我們的結合是各取所需。當初我若是選擇憐心,還會得到你爹的扶持嗎?”於運龍的聲音冷漠而略帶譏誚,“如今我隻是要回我最初想要的而已,憐心為妾已經很委屈她了。”
“你休想。”那狂風般的憤怒掩蓋她一貫的優雅高貴,她做夢都不會想到曾經恩愛不疑的夫君心裏藏著的是另一個女子,她從小都看不起的庶出的妹妹,“有我在的一日,她休想踏進於府的門。”
於運龍嘴角的笑容殘酷詭譎:“倘若你堅持的話,我也不妨成全你一心求死的心願,將於府正妻的名分名正言順地交給憐心。”
明晃晃的太陽一下失去熾熱的溫度,陡然生出徹骨的寒冷。於冰豔的耳朵裏再也聽不到任何一句話。她的父親,世人眼中愛護妻女的父親竟然以死亡威脅她的母親,以那麼輕描淡寫的態度。
她努力睜大迷蒙的眼睛,聽任淚水慢慢滑落直至眼底幹涸。緩慢的腳步回到庭院的門口,冰冷得如同利箭的眼眸不帶溫度地射向護衛略帶恐慌的麵孔:“倘若有人知道我來過,我保證你以及你的家人會死得很難看。”
“屬下什麼都沒有看見。”護衛驚恐地應道。
她其實並沒有聽到他的回答。腦海中閃現過些許溫馨的片段,記憶深處仍有真心愉悅的笑聲回蕩。原來那僅僅是笑話,是刺進心底最銳利的劍!
她絕不容許有人傷害她的母親,哪怕是她的小姨跟父親!
華麗的臥房彰顯華貴的繁複,菱花鏡中清豔絕倫的女子細細描畫,一身珠冠朝服豔光四射,她嘴角露出明麗的笑:“冰兒,娘好看嗎?”
“冰兒從沒有見過比娘更美麗的人。”於冰豔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於夫人將她安置在自己膝蓋上,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冰兒長大以後定然會比娘更美麗更高貴。那時你會知道,美麗並不能給女子帶來幸福。”
“娘,我恨他們。”於冰豔望著她慘白的麵容,驀然道,“我恨小姨還有爹,他們欺騙您,害您傷心。”
“你都知道了?”於夫人嘴角勾起冷漠卻疲倦的笑意,“想必離開那一日不遠了。”
於冰豔扯著她的袖子,堅定地道:“我不會讓爹傷害您,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
於夫人眼中一熱,輕撫她細致柔滑的麵容:“娘總算沒有白疼你。”
“娘,您這裏疼嗎?”幼小的於冰豔輕輕按在母親的心口上,柔聲問道。
於夫人美麗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陰鷙:“疼,所以我要讓她嚐到更痛苦的滋味。”她忽然明媚地一笑,“世間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妹妹。逆來順受是她的天性,唯有要她終生背負命債,她才會一生寢食難安,悔恨終生。”
“娘?我不明白。”七歲的女童尚不能理解她的話,更無從體會刻骨銘心的絕望和毀天滅地的仇恨。
“冰兒,娘不指望你現在明白,你隻要記住。”她的麵容淩厲肅殺,“永遠都不要相信男人,不要相信他們會給你幸福。你要知道女人比男人更聰明更堅韌,當我們握有權力的時候會比他們更出色。可一旦你真心愛上一個男人,你就會忘記上天賦予你的聰明才智,忘記自己的尊嚴驕傲,被他踐踏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不要對任何男人動真情,你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