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晚自習結束,我獨自回寢,聽見虛掩的門內有人在爭吵。思思說:“索琳真是傻透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敢讓他知道?”然後是小夕的聲音:“我看是你傻才對。你是不是準備讓索琳衝到那對金童玉女的麵前,當著女的麵對他說我喜歡你,讓男的自覺相見恨晚,讓女的慨歎自愧不如?哎?你見過那女的有多漂亮嗎……”
我沒有推門而入,想去洗一洗。打開水龍頭,對著鏡子,有那麼一瞬間,我用力地捧起水,撲在我的眼睛上……片刻過後,我停了下來看著鏡子裏那張並不美麗的臉,微笑。
沒有誰規定愛一個人就要讓他知道。愛上飛鳥的魚,幸福隻是仰望時的角度。
再之後,我親眼目睹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我看著他在宿舍樓下的林蔭路上踱了一夜。夜很冷,我躲在宿舍樓口的柱子後麵,他無意間抬頭,與我對視。那一刻,我相信他已經看見了我。隻不過,那一夜他走了多久,我便看了他都久。這一點,他不會知道。
接下來的日子,桀驁不馴的飛鳥開始了低空飛行,有幾次甚至掠起水花。然而他們始終沒有交彙的一天。
縱使平行,終歸相近。
有時我會挽著一臉不解的思思,對她說,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嗎,日子波瀾不驚地流過,我們都在長大。我的幸福在於隻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他。
也許我真是幸福的。我帶著笑容去上課,即便一個學期他隻出現一天。我去看他所有的比賽,我聰明到隻用一個小時便學會了足球比賽的所有規則,通常都是我喊出“犯規”,裁判的哨子才響起來。我應聘足球寶貝,那是我有生最大膽的一件事。我躊躇了九十分鍾,然後用十秒清清楚楚地向負責人申請:“MVP的獎杯,請讓我來頒發!”我空前絕後地把獎杯滑落在地上,糗得跑回更衣室換下了那一套漂亮的寶貝裝。我走在人群中低頭竊笑,想起我對思思說的話: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嗎。
誰會把重複了一千遍的謊言當成真理?是別人,還是你自己?思思隻是不屑地歎了口氣,給了我一首詩:如煙近難留,魚遊悵失舟,飲盡世間苦,水沒淚還休。冷看斜陽遠,暖衣魂魄丟,自歎悲傷雪,知葉已過秋。
我一下子便讀懂了,那是一首藏頭詩。我握著那頁紙,心裏被洞穿得無處彌補,隻得給她一個再勉強不過的笑容,聲線卻哽咽著發不出半點聲音。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對那八個字最好的詮釋。在那一年最冷的一天,我等來了最荒唐的一幕。當兩個身體糾結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靈魂還懸在空中互望著對方。女人的自欺欺人總有醒來的一刻,而這個原本脫俗的故事因那一刻而變得平淡無奇。就像我反反複複地提醒自己:我愛了他三年,三年啊!如今他就要走了,難道真的不想留下些許回憶來彌補失落?就像我拚命地回想:還記得第一次約會嗎?那個“再平凡不過的女生”受盡奚落獨自垂淚的夜晚,是不是真的沒有一個瞬間想過要擁有他?
我最終躍出水麵,飛在那個異類的左右。他的呼吸和體溫都變成了一個具體的概念。我終於承認了自己一直在做這樣一個夢,夢裏的情形和那夜完全吻合,柔軟的嘴唇和滾燙的皮膚。隻是我看見他緊張得身體僵直不得要領,抖得像個孩子的時候,饒是再傻的我也明白了些什麼。
有幾個瞬間我甚至認為那一夜完美得珠聯璧合,愛上飛鳥的魚,她再沒什麼遺憾。
但結果,那到底是個差之毫厘的謬想——我擁著他,看著他沉沉睡去,睫毛鬆散地垂著,無牽無掛。我無法入眠,就那樣守著他,像是守著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他在做一個美夢吧,就連一直蹙著的眉頭都在悄然舒展。他喃喃夢囈,聲音輕得讓我生疑。那柔聲細語的一句話像鐵錘一般正中心頭,前一秒還在徜徉天際的索琳來不及思考便被重重地打入冰海,不見天日。